第四章 (第3/3页)
平静,说:“明年再来呗。”我说:“明年再来!你对我要有信心,要有信心!”语势气吞山河,心里却发虚,谁能说明年不是把失败的历史重演一遍?很可能,非常可能,太可能。觉得自己的信心简直就有一个陷阱在后面,让她中招。最让我害怕的是孙姨,我以后怎么见她?为了赵平平,我以拼死一赌的勇气,把大话都说在前面了。想起那些话我就惭愧,恐惧,无地自容。怎么去见她?就像一个罪臣去见皇帝,是死是活不敢去想,可又不能不想。
说无地自容那是自作多情,其实我连无地自容的机会都没有。赵平平几天没跟我联系,这让我轻松,不然叫我说什么才好。终于有一天,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想给她发信息时,她的信息来了:“我妈妈逼我去见一个人。”意思很模糊,又很清晰。我马上把手机拨过去问:“什么意思?”她说:“就是那个意思。”声音比蚊子叫还轻,我却听得分外清楚。我吼着说:“你真去见?”她说:“我妈妈逼的。”又说:“一个女人只有一辈子,更只有一次青春,她想活得精彩点。精彩我不敢想,可总要过得去吧。”这话让我泄了气,她如果嫁给我,那是“过不去”。我想想自己的确也没有哪方面让她过得去。我叹气说:“太现实了吧!”她说:“那是我妈妈!”唉,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不现实?我挣扎着说:“平平你看我们认识都三四年了,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能分开?分开也有对你不好的方面,你不是男生!”她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她已经想好了,我再也无话可说。收了电话,想到自己还试图用“在一起”来阻挡她,简直是可笑。那能说明什么?什么也不能说明。那根本不是一个问题。那种搞定就万事大吉的踏实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时代变了,我不能不变,不变就被时代列车抛下。我不敢想自己能坐在列车的软卧上、硬卧上、软座上、硬座上,这是那些学霸和富二代坐的,可我无论如何也得抓住车门口的一个把手啊。本科,我读了;研究生,我也读了。读了这么多年,那些从书上来的思想在生活中全都苍白,乏力,用不上。生活中讲的是另外一套道理,是钱,是权,是生存空间的寸土必争。我没有钱,有钱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又没有权,有权事情更不会这样。我不是生活中的占位者,那些大大小小的位置,从软卧到硬座,都被别人占位了,连一条缝隙也不留给我。说起来我也理解那些占位者,市场摆在那里,大家都从自我生存出发,谁能要求谁特别高尚,把位置让给别人?大家都在利用自己的一切背景和关系在钻,在占位占坑,在钻和占的过程中实现利益最大化。不钻就没有,不占就没有。这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反而是良知和公平。既然没有人对我讲公平,讲良知,那么,致良知该怎么去“致”,知行合一该怎么去“合”?我不知道。
我只能改变自己,不能不改,生活比书本来得更加生动、鲜活、感性。以前跟学生上课,我想自己影响世界那不可能,影响几个人还是可能的,那些道理总有一些人听得进去,那就是我的人生意义。可现在上课,让我感到惭愧。把自己不相信的人生哲学尽可能生动地传达给学生,还要争取素质教育奖,教学优秀奖,我感到了自己的空洞与虚伪。好在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正常,我也就没有了内心的压力,管它的呢。这是我的角色,我演好这个角色就可以了,管它的呢。把自己的人生打造得好一点,更好一点,这就是意义了。其它的嘛,管它的呢。生活像坚硬的墙,在这堵墙面前,一个人不能硬生生去撞它,而只能变得柔软,从墙的缝隙溜过去。
我晕晕乎乎梦游般过了几个月,快放暑假时想通了。既然通向外面世界的道路已经封闭,我就好好地在这个学校经营自己的人生吧。这是我的唯一出路,我得好好走。这决心下了不到两天,就放弃了。前一天晚上我看欧洲杯决赛到凌晨四点,第二天在教研室改试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有人拍我的背,醒来一看是刘校长。他说:“小聂,晚上没休息好?”我说:“刘校长,有事?”他说:“以后在家里要好好休息。”我不好意思笑了说:“看世界杯去了,法国赢了。”他也笑了笑说:“法国赢了?法国赢了。以后在家里好好休息。”又说:“学生看见了不好。法国赢了?几比几?”我说:“三比0胜了巴西。我知道,有纪律,有纪律。三比一0。”
他去了我觉得自己运气怎么背成这样?第一次上班打瞌睡就被校长看见了,他一个学期也难来一次的。后来小李老师告诉我,可能是教研组长魏老师把校长叫来的,他进来看我一眼就出去了,一会校长就来了。魏老师大专毕业,在这学校有十多年了,很担心我以学历的优势抢他的位置。我暗示他很多次,连不屑于的意思都表达了,他还是不放心。这让我在这学校好好发展的决心又动摇了。真在这里发展,我第一步真的要去谋他那个位置,然后才可能去想教导主任,副校长,以至校长。这样想起来,他的忧虑也并非多余。如果此路又不通,我还到哪里去找一条路呢?
这个周末大学班上有个女同学结婚,我应邀去了,见到了蒙天舒。他上窜下跳,到处鞠躬握手,没有不认识的人。仪式完了开始喝酒,他坐到我身边来了。说起前途的事,他说:“你还是去考个博吧。”我说:“现在的博是考上的吗?”一想这话说得不对,伤到他了,又说:“你除外,你除外!”他嘿嘿笑说:“我也没说我就除外。”又说:“现在导师招博要招有资源的。”我说:“现在厅长处长都是博士了,我又没当厅长、处长,又不是校长的夫人,我那点工资算资源?”他说:“学术资源也是资源,你可以帮他们搞研究,搞论文。能写的人他们还是喜欢的。”他帮我把国内有历史学博点的学校都分析了,说:“麓城师大你就别报了,这么多年还积压了好多人在等。京华大学还是可以试试。你不该报吴教授的,他从来不招男生,谁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冯羽教授还是可试试的,我上个月参加年会还见到他,他人蛮好。你先把论文寄给他,看他说什么。”我说:“论文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说:“以前的论文也是论文,你的硕士论文就很精彩的。你再把他最近的著作找来读读,就说读了特别有感受,是领域内权威著作。”我说:“那就试试,试试。”他说:“这里太吵,我等会回去跟冯教授打个电话,把你重点介绍一番。”我连声说:“拜托,拜托!谢谢,谢谢!来,哥兄弟,碰一杯,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