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盖家楼 (第3/3页)
“最近挺忙的,也没顾上来看看你。”姐夫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自圆其说。
“姐夫,你忙你的。我不用你看,这样正好,两下里都清净。”林娜面无表情。
郑长河没话找话:“我和你大姐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罚了上万了,也没见上女儿的影子。命中没有,强求不得啊!”
“命中没有,我不会强求的。我不会为生儿子交罚款的!” 林娜绵里藏针,把郑长河给噎了个底儿掉。“姐夫,你要是来做说客的就别费心了,我不会住进他们盖家楼的!”
盖茂接口:“人家都伸长脖子往里钻,她到好,坐在外面事不关己!”
“人家的事跟我什么关系!”
姐夫接口:“敲我的吧?我也是外姓人!”
“我跟姐夫可不一样!姐夫可是盖家的功臣,开国元勋!”
姐夫站起来转圈子。
“你这不是叫姐夫中间坐蜡吗,自己家现成的房子不住——”
“盖茂,我可没拴住你!要走你自己走,你走了我还能恢复名誉!”
“大哥你听,她一直觉得跟了我是吃亏上当!”
“你不也觉得亏?亏了你爹给你的继承权!”
“你先出去,找地儿凉快凉快去。”郑长河撵了小舅子往门外走,回头看林娜:“林娜,你到底怎么想的,干吗放着自己的权利不要?”
林娜干脆:“较劲!我不能放弃我的原则,我不能任人摆布!”
“什么原则?这有意义吗?林娜,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跟盖茂是一体的!”
“我不觉得我跟他是一体的。他跟他爹才是一体的,他们盖家人才是一体的!他跟他爹才是一脉相承!我恨他!”
“你恨他?”郑长河愕然。“恨他干吗还要嫁给他?”
“我嫁给他是因为我可怜他,因为我以为他会把我当成他心中的唯一,他肯为了我众叛亲离跟他老子背道而驰,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自做多情,我没有资格可怜他,因为他有钱,钱才是他心中的唯一,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嫁给他才使自己一无所有,可他却觉得我们扯平了,而且是我赚了大头。”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你太清高,我知道你恨他们家人是因为他们一身的铜臭,走进这家门就免不了一身铜臭,我也是。”
“我不敢跟大哥相提并论,大哥是挣钱的人,没人不高看一眼。而我是卖身求荣,为人不齿。自从我嫁给他我就掉进了别人的口水里。”
“林娜,你太复杂了,想这么多是自寻烦恼知道吗,盖茂是个没脑子的人,你为他动这么多的心思实在是浪费。你要是瞧不上他没必要为他们家的钱捆住手脚,你要是还放不下他,也用不着赌这口气,没人说你有志气,你说对不对?”
林娜无言。
“你要是想自立,想摆脱是非,打点起精神来干一番事业。我厂里边正缺帮手,你要是愿意就去给我总管那一摊儿。”
“盖家姐妹多的是,干吗要找我?”林娜心有所动。
“这得两相情愿。老大老二她想呢,我能要吗?老三人家是天马行空不跟你入流。所以,你要是乐意就再好不过。一来帮了我,二来,也算是给你妈有了一个交代。日后这厂子买断了就是我们自己的。”
“但是这得有一个前提条件:你不能老跟盖家这么拧着,我们才好劲往一处使,不然,不说别人,就老大老二的唾沫也能把我们淹死!”
看林娜不说话,他继续说:“其实,我当初也像你一样,不甘心,憋了劲地跟盖家人拧。现在想想没意思,既然做了人家的俘虏,既然不想破釜沉舟跳出人家的圈子,既然认定了既成事实,还挣个什么劲?那就和为贵吧,和了才能有退路,才能有发展。至少,真有纠葛,老头子出面就镇住了。所以……”
郑长河的语重心长打动了林娜,她在瞬间就谅解了他。她并非非要跟盖家人治气,盖家人本来就不在她的眼里,打从一开始打动她的就不是盖茂盖老帽,从见到郑长河的那一刻起,从他跟她妈述说他跟盖秀不幸婚姻的那一刻起,她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吝惜,他们是盖家的两个外姓人,两个同命相连的外姓人。她义无返顾地嫁给盖茂与其说是盖家的因素还不如说是因为她的这个舅舅。重蹈他的覆辙,与他同命运几乎成了她那个时期的渴望。这是不能吐露的心声,她把对母亲的那份寄托转嫁到他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盖家人的情绪里面,搀杂了过多他的因素,她因为他而满腔的仇恨他们,又因为他而在瞬间原谅他们。她为他对她的真情的流露所打动,准确地说,是他对盖家人的情绪,更准确地说,是他对盖秀情绪的真实流露,她不希望他站在她的立场上,站在盖家人的立场上……而今天,他流露了他的无奈,他的不甘心的就范。她又何尝不是,只要有他伴随,他们的同命相连就不再苦涩……
林娜终于点下了头。
盖茂一家三口打道回府。盖家楼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乔迁新居、添丁进口,双喜临门,盖老帽大张旗鼓举杯相庆,邀了左临右舍三朋四友,酒席蛇阵一般从楼里摆到院里。翁婿二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长袍马褂地恭候人们入场。
“恭喜恭喜!”
“恭喜发财!”
“老帽,你这脑袋上缺了顶帽子啊?”一年长者手摸了盖老帽的铜像调侃。
“我女婿说了,戴上顶帽子就不像我了,像赫鲁晓夫!所以就免了,也省得你摸的时候它咯手!”盖老帽打哈哈。
“行啊你,把你老盖家的基业又发扬光大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盖老帽捂了嘴巴跟对方嘀咕,对方一脸的夸张神情,冲了他竖拇指:“你们爷儿俩算是出人头地、无人敢比了!”
盖老帽抱了他的孙女一圈周旋下来,交给了林娜。
“知道我为啥不给你找工作吗?得亏我没给你找!谁有我这儿场子大?在外头你再干那也是个打工仔!只有在我这里你才能当老板!你就是做服装的料子知道吗?你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成个气候!就跟你姐夫一样!当初他也是牛头憋蛋,现在咋样?啊?没我给他这场子他能耍开这把拭?”
林娜闭口不响,仇恨满腔地回想那些身在九流的日子。
“我看人就没走过眼!你是不知道你自己的能耐你也不知道我的能耐,那我都看见了!你知道我能发多大?远的不说就这块地皮上头没人敢站我前头!他娘的市长我都不放眼里!”
瞧着她爹那一脸的媚态,盖枝盖秀神情古怪。
“你有多大能耐我就给你多大场子!你就跟你姐夫好好干!把那厂子给我伺弄好了,回头我把它弄过来——”
盖秀砰地拍了筷子:“这还粘上了?粘屁股上摘不下来了?家里显摆不够还跟厂里去了!没完了?”
“嚷嚷啥你嚷嚷啥?老爷们的事要你参合?她不去那厂子都成你们家的啦?”
林娜起身,抱了孩子昂了头上楼去。
盖枝跟着浇油:“姐,起先你说咱爹跟着姐夫占便宜我还不服,现在服了!你说要没姐夫盖茂能找这么漂亮的媳妇?姐夫就是咱爹杆子头上的粘粘胶,咱爹扛着杆子去粘知了一粘一个准!”
盖秀脸憋成紫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