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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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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第五十五章 (第3/3页)

身子,像溯溪而上的行舟缓缓深入桃源,灵巧的竹篙在水泽中不断点出迷乱的涟漪,而两人彼此应和的□□又是那样低哑,就像摇过巫峡的归舟,欸乃一声,山水绿……

    身在乱匪大营的提心吊胆,让他们两个人就像晨光里的露水,带着一意孤行的任性也忘了身外的纷扰,只顾着急切慌乱地贪欢。

    当纵情过后云收雨住,苻长卿在喘息中睁开双眼,只觉得脑中有一刹那的空蒙,而心中唯一的念头是那样清晰,就像在旷远的空山中呐喊那般回肠荡气——如果他不曾遇见她,人生会是个什么样子?而他又是何其幸运,可以有她陪着自己,在命运的风浪里跌宕起伏。不管这是老天的安排还是蠹虫的恶作剧,他都无法再抹煞自己的心声——他爱她,无论生老病死、出身贵贱,他都爱她!

    苻长卿这样想着,不禁就依偎在安眉耳边,对她轻声低语道:“安眉,我爱你……”

    安眉顿时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苻长卿竟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只能望着他结结巴巴道:“苻、苻郎?”

    倒是苻长卿看着安眉不知所措的反应,居然忍不住快活地笑起来,“怎么?被我吓着了?”

    “不,我没……”安眉红着脸刚要强辩,却到底因他的话而笑起来,双颊通红双眼又黑得发亮,处处满溢出幸福的光采。

    苻长卿的性子一向不肯吃亏,此刻自然要不依不饶地与安眉厮缠,在她耳边佯装不悦地低语道:“哪……现在该你说了。”

    “哎?”安眉被苻长卿无赖似的撒娇闹得不知所措——也难怪她错愕,她的苻郎,从前哪会露出这样的面目?

    这时得不到安眉回应的苻长卿,竟故意双眼乜斜地看着她,坏笑着先发制人道:“难不成,你还想耍赖吗?”

    安眉被苻长卿闹得双颊火烫,只能在他炽热的目光中晕乎乎地闭上双眼,声如蚊呐般对他耳语:“苻郎,我爱你……”

    苻长卿感觉到安眉在自己怀抱中的颤栗,终于如愿以偿地笑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现在好了,安眉,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闯吧……”

    “哎?”安眉一时无法领会苻长卿话中的深意,不禁疑惑地惊叹一声。

    这时就听堂外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是徐珍领着大批部下冲进堂来,不怀好意地望着苻长卿与安眉大笑道:“苻军师,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儿跟人卿卿我我呢。走,出去喝酒!”

    安眉此刻看见自己的前夫,只吓得脸色苍白,一个劲地想往屏风后躲。苻长卿安抚着她紧张弓起的脊背,径自对徐珍朗声道:“大王,既然你已任命我为军师,是否方便安排一间厢房,以供我与拙荆栖身?”

    徐珍听见苻长卿称呼安眉为“拙荆”,就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又仰着脖子哈哈大笑了好一阵,才佯装慷慨大方地对苻长卿挥挥手:“苻军师,拨一间厢房这样的小事,还用得着这样客气吗?你放心吧,我这就安排。”

    安眉不知道苻长卿与徐珍私下做了什么交易,此刻只能惶恐不安地看着他们相互吹捧,冠冕堂皇地说些场面话。倒是徐珍亲口许诺的厢房很快就安排妥当,苻长卿抱着安眉一路走进房中,将她安置在榻上,这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我暂时给徐珍做事,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就乖乖躺在房中养伤好吗?我离开时会把门窗锁好,没人能闯进来,你只管安心等我回来。”

    苻长卿的口吻平稳沉静,却又怎能让安眉放心,她不禁泫然欲泣,可还是依言点了点头:“好,苻郎,你万事小心……”

    无论再害怕再担忧,她也不能做他的负累。

    洛阳依旧是烽火连天,无论外界如何瞬息万变,安眉就蜗居在风暴中心的一间小屋里,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这些日子苻长卿每天都早出晚归,安眉为了能够和披星戴月的苻长卿说几句话,渐渐养成了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习惯。这样她就可以在苻长卿带着倦意沉沉入睡时,躺在一旁仔细看他沉静的睡颜。

    他在梦中眉头紧锁,嘴角下抿着,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狠戾——苻郎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很不顺心?安眉胡乱猜测着,心里没有一点着落。

    其实不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顺心呢?为篡夺天下的逆贼谋事,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和从前的意志是相互违背的吧?可是不管苻郎怎样做,一定都有他的道理……

    安眉静静伏在苻长卿的怀中,睁着眼在夜色中近乎贪婪地凝视他,目光描摹着他略显消瘦憔悴的脸,眼角就渐渐滑下泪来。

    安眉再度一夜无眠,直到拂晓时迷糊地与苻长卿道过别,这才疲倦地入睡。这一天,窗外的世界似乎格外吵,后来又似乎格外安静,也许是夏天就快要过去,树上的鸣蝉叫得格外凄切。在一片撕心裂肺的蝉鸣声里,安眉的梦境则是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黏糊糊出了一身汗,双脚下空落落什么也踩不住,却又针刺一般痛痒难当。

    就在安眉辗转不安,快要从睡梦中挣扎惊醒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摇晃自己,于是她晕乎乎地睁开眼,看见了那个正在床榻边望着自己的人:“苻郎?你怎么回来了……”

    “快起来吧,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苻长卿幽黑的双眸紧盯着安眉,脸上却不见喜怒,倒泛着一股严肃而紧张的寒意。

    安眉一听见苻长卿的话,整个人立刻就清醒过来,她慌忙坐起身望着他问道:“离开这里?难道徐珍他们要离开京城了吗?”

    “不,是要进宫。”苻长卿言简意赅地说完,一张脸更是阴沉地紧绷。

    安眉吓了好大一跳,将他的话结结巴巴重复了一遍:“进宫?”

    “没错。”苻长卿一边动手帮安眉穿衣,一边对她简述近来局势变化的始末,“我替徐珍招降了一批士大夫,帮他笼络住京城的人心,这样守卫皇宫的各路羽林军很快也投降了。今天皇宫把守不住,正午时已经被乱军攻破,马上我们就要准备进宫。”

    苻长卿的话听得安眉目瞪口呆,她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皇宫被攻破了,那,那皇帝呢?”

    “皇帝?”就在安眉六神无主的时刻,苻长卿的嘴角竟滑过一丝冷笑,“据被俘虏的宦官说,他知道皇宫守不住,今天早晨已经在金銮殿里投缳自尽了。”

    这个消息无疑像一道晴天霹雳,将老实巴交的安眉彻底打懵。她虽然是一个卑微的胡女,但从小就迁入中原,心中自然将京城里的皇帝当做天神一般的存在。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与自己拜堂成亲过的夫君,会将那深藏在皇宫中的天子活活逼死;而与自己有着夫妻之实的苻郎,曾经身为天子宠臣,今日却又做了逼死天子的帮凶!

    而她,正是她……吞下了五只蠹虫,才会改变了这两个男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安眉的身子无法遏制地发起抖来,虽然她也曾隐隐预料到今天这一幕迟早会到来,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这一刻她仍然恐惧得无法自持。

    “苻郎,苻郎,我们犯了大罪,对不对?”安眉两眼发直地望着苻长卿问,视野中却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对,我们犯了大罪,而且是十恶不赦的第一条大罪,”苻长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可脸色却依旧难掩苍白,“不过你可知道,安眉,这世上除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有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安眉头昏脑胀,恍恍惚惚地问。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这句话如针一般刺得安眉浑身一颤,她瞠大眼看着苻长卿,傻傻“嗯”了一声,失魂落魄的模样被苻长卿看在眼里,却是让他眉心一蹙,猛然伸手将她紧紧搂住:“安眉!你仔细听着,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们只能往前走,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明白。”安眉在苻长卿怀中不断点头,看着他目光灼灼如坚毅的寒星,不禁伸手捧着他的脸,惶惶掉下泪来,“你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

    苻长卿听着她自责的话,却忽然笑着摇摇头:“不,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也不光是为了我,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来,我们走吧。”

    “嗯。”安眉点点头,伸手揽住苻长卿的脖子,任他将自己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厢房。

    午后的阳光正烈,安眉一出房门就忍不住眯起双眼,怀着恐惧紧贴在苻长卿的怀中。在他们四周围满了目露凶光的乱匪,还有昭王府至今残余的、已经被折磨得神态麻木的家眷们——其中也包括那个曾经诘责安眉的婢女,此刻她正像一只被揪了毛的野猫一样挤在人群当中,盯着安眉的目光既充满惊怯、又透着一股凶狠。苻长卿与安眉静静地沉默着,就这样在众人的注目中一步步走出昭王府,直到踏上等候在王府外的马车。

    当安眉和苻长卿在车厢中坐定,华丽的车幔便倏然落下,将安眉游移的视线与车外彻底隔绝。这时昭王府中忽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安眉身子一颤,被苻长卿攥在掌心的手止不住地冒出一层冷汗:“外面……”

    “你不用管。”此刻苻长卿只是牢牢攥住安眉的手,坚定的视线始终目视前方,冰冷的侧脸带不给安眉任何宽慰,“徐珍既然要离开昭王府,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这段日子王府中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残杀昭王、□□贵姬、堆砌人头塔、还有他的死而复生和为虎作伥……统统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自然要在离开时顺手掩埋。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如果他此行失败,自然会得到该有的惩罚,而今,一切都已顾不得了。

    安眉望着苻长卿,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一个遥远的梦境——她在梦里追逐苻郎的马车,而暖风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恰好露出他俊美冷漠的侧脸——就像现在这般俊美冷漠。安眉静静咬住下唇,在车外凄厉的惨叫声中望着苻长卿,忽然便低下头,将额角紧紧靠上他的肩头。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要再与他相隔遥远,再也不要。

    这时马车终于缓缓启程,吱吱呀呀地开始向皇宫前行。苻长卿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与安眉逐渐紧挨,悄悄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昭王府与皇宫距离并不远,马车长驱直入,很快就从已然洞开的城门中进入了禁宫。投降的文武百官次第跪在丹陛的两侧,迎接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徐珍。

    此时苻长卿掩住脸,从马车中掀帘向外望,墨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冷冷扫视过跪在地上的满朝武将。

    很好,苻氏旧部还剩下不少,堪为我所用……苻长卿一边暗忖,一边松手放下了车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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