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三) (第2/3页)
含霜咬住了嘴唇。她知道江岸为什么会这样,知道得太清楚了。
“后来,江岸约我单独进行了一次长谈。那次谈话进行得十分艰难。他措辞相当小心,但担忧之情却非常明显。他婉转地问我爱不爱佟松磊,爱得有多深,似乎如果我并不爱佟松磊,或者没有那么深,他就要自作主张把我们拆散似的。当时,我有些生气了,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对朋友的幸福不仅没有一句祝福,反而横加干涉。他没有生气,反而用那样一种忧伤而诚恳的语气对我说:”乌梅,你错了。其实,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你们,并祈望它们一一都能实现。可是……‘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但愿你的热情,会为你们换来一个美好的春天。如果这也算祝福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们,并祈祷它能实现。为此用十年的性命来交换,我也再所不惜。’含霜,不瞒你说,整个谈话过程,我都处在一种敌意和反抗的情绪中。可是,他的这句话却感动了我,让我对他的敌意消除了一大半,而在心头悄悄地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我终于知道了,他和佟松磊真的不是一般的友谊,他是在为佟松磊担心啊。而如今,想起这次谈话,我突然明白了很多。江岸早就预计到我们的婚姻会是这个结果,他当时是在为佟松磊担心,担心他走入一个悲剧中,并把别人也拖进来。可是,当时,他似乎有苦难言。也许,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奇迹,可是直到生命结束,这个奇迹也没有出现。”
含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掠过一阵剧痛,眼前也闪过一阵晕眩,“你错了,”她凄楚地说,“奇迹已经出现了。他的死亡就是一个奇迹,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奇迹。”
“你是说……”乌梅有些错愕了,“他用死亡成全了……”
“成全了他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爱。”含霜接下去说。
乌梅似懂非懂地看着含霜。含霜没有理会她,她径直走到那张大幅结婚照的下面,仰头去看照片上的江岸。江岸依然微笑着,那微笑又引起了含霜一阵复杂的情绪。谁能知道,在这微笑的背后,又掩盖着多少看不见的痛苦和挣扎啊!
乌梅的目光,却落在了结婚照下面的花瓶上。花瓶里插着一朵新鲜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含霜,”她惊奇地说,“我记得,你们家从来没有红玫瑰的。”
“这……”含霜突然觉得有些狼狈,一丝淡淡的,羞涩的红晕升上了她的双颊,“这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乌梅的唇边掠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我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爱是美丽的,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仿佛一朵开错季节的玫瑰,是一生中美丽的惊喜和永远的痛楚。我想,如今,这朵错开季节的玫瑰,即使在冬天,也能得到精心的培养和呵护吧。”
“乌梅!”含霜脸上的红潮更深了。
“含霜,”乌梅收了笑容,脸上是一片温柔与诚挚,她正视着含霜,很坦白,很诚恳,很无保留的说,“无论如何,你应该对得起养花人,他为了这朵玫瑰,已经苦苦煎熬了十四年。”
“乌梅……”含霜端著茶杯的手颤动了一下。在乌梅那对澄澈而深刻的眼光下,她觉得自己是无所遁形的。“原来,”她嗫嚅着说,“你什么都知道。”
乌梅发出了一声悠长绵邈的叹息:“相处了五年,我怎么能看不出他的心思。那次你因为难产住进了医院,他和我连夜从外地赶到你的病床前。那时我们正在度蜜月。我至今还记得,病房外的他脸色发青,眼睛发红,嘴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没有,那神情,就像他自己已经宣布死刑了一样。当一位护士小姐又推着两瓶血桨进手术室,他顿时打了一个冷战,用手扶住头,身子直晃。当时我清楚地听见旁边有人指着他和江岸在说:”这两位,究竟谁是产妇的丈夫?‘”
含霜的头低俯着,眼泪慢吞吞的、无声的,沿着面颊滚下来。“他向我说起过江岸的表现,”她哽咽着说,“但对他自己,他居然一句也没有提。”
“他能提起吗?敢提起吗?”乌梅的嘴角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其实,这么多年,松磊也过得够苦的了。他无处诉说,只能自己熬着。当时,我就以一个女人和妻子的身份,看出了他对你那份潜藏的感情。说实话,含霜,那时我对你嫉妒得要死。我们一直没有建立起一种真正的友谊,也是这个原因。可现在,我不嫉妒你了。爱情这个东西太难以捉摸了。爱着的人,未必拥有;拥有着的人,却未必爱着。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怪异。”
含霜没有做声。她俯下头来,轻轻地拨弄着花瓶里的玫瑰。好久,才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知道吗?亲情是一种深度,友情是一种广度,而爱情则是一种纯度。”
“谁说的?”乌梅情不自禁地问道。
“是……一个女作家。”含霜迟疑地说,“她的名字叫叶葭。”
“叶葭?”乌梅沉思地垂下了眼帘,“一句深刻的话。不经沧桑是悟不出这句话的。”
“可悲的是,”含霜叹息着说,“有时,我们往往分不清深度、广度和纯度。尤其是,经常把深度和纯度混淆为一体。”
“不!”乌梅说,“即使能分清,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接受深度或广度的婚姻。”
两个人都不做声了。这番话在她们的心中都引起了一阵波澜。好久,她们的心灵都被这波澜激荡着,久久不能平静。
“乌梅,”还是含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两个月,你究竟去了哪里?松磊虽然不是‘一直’在找你,却也几乎找遍了整个城市。”
乌梅笑了一下:“如果一个人安心消失,就不会让别人找到他。不瞒你说,这两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去看望我那已经离异的父母。”
“真的?”含霜震惊地抬起了头,“你……不是一直无法原谅他们吗?”
乌梅慢慢地低下了头:“是的,我一直无法原谅他们。因此,他们离婚后,我就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的城市,来到这里独自闯天下,甚至和松磊结婚,都没有通知他们。可是,自从我的身体开始孕育另一个生命后,我突然特别渴望见一见生我养我的父母。于是,我回到了那个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城市。我的父母已经分别组成了新的家庭,可是我永远忘不了他们刚刚见到我时的那份狂喜。看着他们苍老的面孔和纵横的泪水,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论他们十八年的婚姻是不是一份虚伪,但他们对我的爱却不是虚伪的,他们为了爱我而做出的巨大的牺牲也不是虚伪的。他们用这种牺牲,让我拥有了十八年的幸福和快乐,这种幸福和快乐更不是虚伪的。当我问他们是否后悔的时候,他们对我说,他们不后悔做了这一切,他们只后悔还做得不够好,以至于我在十八年后终于受到了伤害。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话,他们肯定会做得更好,哪怕付出更多的牺牲,他们也在所不惜!”
两颗大大的泪珠从乌梅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涌了出来,沿着苍白的面颊,慢慢地,不受阻碍地滚落到衣襟上。含霜动容地听着这一切,眼眶也湿润了。她想起了江岸,想起江岸为她付出,为她牺牲的一切。她知道,如果让江岸重新选择,他依然会选择这条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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