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十一)面君 (第3/3页)
“可谁知过了大半年,却仍无一人怀妊。其他美人倒也算了,唯有这个董美人,才不过十五六岁,仗着她是董侍中的小女儿自幼娇宠,今儿叫人来说要砸在下在太医院的医牌,明儿却又吵着求着要我开秘方,弄得在下实在是无所适从……”梁太医摇头叹息,停了停又继续道,
“照说睿殿下药毒已清身体完全康复,而几位娘娘亦身康体健气血正旺,怀妊不过迟早的事。因此在下也不免疑惑,忍不住暗地里向建章宫的内侍打听,这一问之下,还真吓了一大跳,原来自从几位美人入宫以来,平原王竟然从未涉足后宫,更没有临幸过其中任何一位……”
“啊……”雨薇倏然呆楞住。
“想是此间平原王殿下监国,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后宫之事怕也是有的……只是这董美人偏是不经世的,竟也没人与她解释:这怀妊生子本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光到太医院无理取闹,却教我等到何处给她找个小王子来……”梁太医苦笑连连。
雨薇愣愣听着,眼前却渐渐模糊,也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那个被她刻意深埋心底的身影,又渐渐盈满整个脑海。
——是啊,他说过:“何必在意那些纯粹摆设的美人良娣?”
他写过:“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可彼时,她不信!她宁愿相信传言,宁可选择误解,也不愿为了他敞开心扉……
而如今,误会轻易地解开,心底那原本深埋的情愫莫名地涌起,痒痒地仿佛要苏醒。
独自奔回到屋里,她混乱地翻开所有行李,终于在一个箱底找到了十来只紧封着的细小竹筒——那是分别的日子里,他托人辗转捎带的信,除了那撕成碎片的第一封,之后,她再也没拆过一个信筒。
而如今,她突然迫不及待地一个个拆开,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纸,一个个熟悉地飘逸地字又映入眼帘——各种各样的药名,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密码。
她一份份地译出,一字字地吟诵:
一瞬间,泪如泉涌……
雨庐小院,细雪染白了竹篱茅檐。
雨薇呆呆地立在窗前。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却暖不起她心头如雪的冰寒——他的那些信散了一桌,那些隐没在药名中的字句,此刻正一遍遍地在她心头萦绕……
他说:风流云散,一如别雨,人生实难,愿其弗与……
他亦叹: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他还问:鱼沈雁杳天涯路,归期何期……
……
隐隐的关切,缕缕的相思,曾经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却视而不见,可如今,当她的心渐渐沦陷的时候,命运却再也不给她爱的机会了——她身份暴露,君心难测,危机四伏,命悬一线,她不想获罪而死,更不想委身今上,逃离,便成了唯一的生机。
——而与他,是终究的无缘,还是注定的错失……
“窗前风冷,姐姐小心着凉。”阿芷取过件外衣想给她披上,无意间触到的正是她眼角的冰凉,“姐姐是怎么了?可是那些药方有什么不妥,姐姐盯着看了几日,都未曾展眉……”
“没什么。”雨薇摇了摇头,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痕,“对了,阿术的冻伤可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
“你多照看些他,注意保暖和推拿,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阿芷点了点头,并不多问什么。雨薇也明白她的疑惑,但实在不愿再多做解释,这些颠簸在外的日子里,有太多她不想提及的伤痛和失落……
她有些怅然,犹豫了一下,又道:“阿芷,我来洛阳这一年多,很高兴有你和阿术陪伴着我,那匣子里有十几贯钱,是我在太医院积攒下的俸禄,留给你和阿术。今后,我若不在了,你们还是去找你家公子吧,若想留在他身边,便留下,若不想,就将我这封书信交给他,我在信中求二公子还你们自由之身,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雨薇说着取过桌上的一个匣子和一封信,交到阿芷手上。
阿芷愈加疑惑起来:“姐姐明日只是要去太医院复职吧,倒说得好像要不回来似的——莫非姐姐有什么疑难?不能说给阿芷听吗?——我和阿术哪里都不会去,我们会一直跟着姐姐,服侍姐姐……”
阿芷急得红了眼眶,雨薇也觉心中一阵酸楚,可既然选择了逃亡,风险重重,她便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她正不知如何解释之时,屋外忽然传来叩门之声。
“这时候不知是谁,我去看看吧……”阿芷正要出去开门,却惊觉雨薇甚至已早一步奔了出去。
而雨薇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一种直觉如此的强烈和期待着。
简陋的柴扉吱呀呀地开启,漫天的细雪中,果然是他,一柄油纸伞,一身银狐裘,那么静淡地浅笑着,与素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眼前忽然雾气弥漫,那些被冰雪严寒深埋的情愫,此刻如春草藤蔓般疯狂生长,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有了渐渐收紧的痛楚……
“路过这里,想念起雨薇煮的清茶了,来讨一杯喝。”他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平和到仿佛只是一个君子之交般的故友,偶然相遇,闲话家常。
雨薇侧身引他入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好看的弧度——有时真的恼恨他这样的喜怒不惊,可也偏偏就是他的这种静淡,才能让她的心也变得安定。
厚重的门帘把风雪挡在了外面,阿芷早已乖巧地退下。曹睿伸手去解自己身前的披风带子,雨薇却先一步帮他解开,而他的手无意间覆上了她冰凉的玉手,悄然握住,没有松开:“怎么只穿了单衣就出来开门?身子才好些,就这么不顾惜了……”
他的手温热而有力,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虚弱和冰寒,他细细地为她搓手,渐渐暖起了她一身的冰寒。
而她终是抽出了手,低着头,默默为他挂好披风。
炭炉上,煮开的茶水冒着嗞嗞的热气,氤氲开淡淡的清香,依然没放盐糖,纯粹的清茶,但不是早春的新叶,而是陈年的旧茶。
他从她手中接过,呷了一口,更苦涩却更醇厚,最终留一丝淡淡的回甘。
“雨薇,你瘦了,也黑了……”他轻叹了口气。
雨薇一愣,若无其事地笑起:“女孩子似乎都爱听前半句,不爱听后半句的哦……”
他亦会心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女孩子就好!”
她羞涩地低头,却正对上他深深的眼眸,他忽而幽幽地道:“我时常想,这样的你,若换回女子的装扮,该是怎样的一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