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风雪 (第3/3页)
陈庆的目光。
那人佝偻着背,裹着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头上扣着顶狗皮帽,帽檐压得很低,帽耳耷拉着,也遮不住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肩上挑着一副简陋的货担,担子两头是蒙着厚厚一层雪花的藤筐,里面依稀可见些针头线脑、劣质胭脂、粗盐块之类的杂货。
沉重的担子压得他肩膀倾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每一步都显得无比吃力。草鞋早已湿透,破洞处露出的脚趾冻得乌青。
风雪中,那人努力想看清前方的路,抬起一张被寒风和愁苦刻满纹路的脸。
四目相对。
陈庆的脚步顿住了,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梁八斗。
只是如今,眼里的光早已熄灭,只剩下被生活重锤后的麻木、畏缩,以及猝然认出故人时,瞬间涌起的慌乱和卑微。
“阿.....陈大爷。”
梁八斗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他下意识地想挺直腰背,那沉重的货担却将他压得更弯。
他手忙脚乱地想放下担子,积雪太深,藤筐歪斜,里面的东西差点撒出来,他又慌忙去扶。
陈庆看着这一幕,快走几步上前,伸手稳稳扶住了那即将倾覆的货担。
“八斗哥,不必如此客气。”陈庆的声音平静。
梁八斗终于站稳,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庆。
他嘴唇哆嗦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尴尬、还有卑微,“是陈爷,您.....您回来了?”
一声‘陈爷’,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陈庆沉默了一下,问道:“天寒地冻,怎么还出来走货?”
梁八斗搓着冻得开裂的手,哈着白气,眼神躲闪着不敢和陈庆对视,声音更是细弱蚊蝇,“没......没办法啊,陈爷。家里几张嘴等着,三爷他.......”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着苦涩,“.......犯了事,官被罢了,家也抄了。我这也着落了,只能回来,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混口饭吃。”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仿佛要把心中积攒的委屈和辛酸都倒出来,却又在陈庆平静的目光下,感到无比窘迫,最终只能叹道,“哎,这世道,难啊,比当年在芦苇荡那会儿,更难熬了.......”
陈庆看着他眼中熄灭的光,看着那副压垮了他少年意气的货担,仿佛看到了这乱世泥潭里无数挣扎沉沦的影子。
命运,真是个冷酷的翻云覆雨手。
陈庆解下腰间的粗布拿出几两碎银,不由分说地塞进梁八斗那双满是裂口和老茧的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让梁八斗浑身一颤。
“拿着,给家里添点厚实的冬衣柴炭。”
陈庆道:“天冷,路滑,早些回去。”
梁八斗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想推辞,想问问陈庆如今在何处高就……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化作眼眶里滚烫,他深深腰弯折地鞠了一躬,哽咽道:“谢.......谢陈爷大恩!谢陈爷.......”
陈庆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继续踏着风雪前行。
这雪,下得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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