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闻歌谣董双造孽 取雏丹向弼受缚 (第3/3页)
道:
白龙山下心难安,东奔西走历险关。
今朝随兄归家去,重拾诗书向玉阶。
洗心革面弃山行,一心一德辅宋朝。
吾皇万岁乾坤固,乱臣贼子何处逃?
而今幸得师兄引,弟道恭和效微劳。
铭感兄恩深似海,此生不负义气高。
董双见此,深感苦恼,便思虑道:“此一事须和我那陆云兄弟商量。此人不仅武艺超群,更兼急公好义,智勇双全,走南闯北,见识颇多,定有法子。”便教退堂。急忙修书一封,备述衙前怪状,求问良策。命一心腹家仆,星夜兼程送往松江府去。
原来这陆云祖贯乃是松江府佘山县人氏。生得身躯凛凛,长逾八尺,立如青岳镇关;凤目狭长,开合间精光隐现;话音尖利,出口时金铁交鸣。颔下五柳长髯飘洒,更添几分儒将风仪。自幼好习武艺,筋骨强健,膂力过人,在宣和年间宋土之上,论及武艺高强者,当名列天下第七条好汉。陆云虽家资丰饶,富甲一方,却非那守财悭吝之徒,平生最是慷慨,专一爱结识天下英雄好汉,仗义疏财,声名远播。家中累世经营镖局,行走江湖,保得四方财货平安。更有一路祖传枪法,精妙绝伦,神出鬼没,乃是其先祖融百家之长所创,端的是独步天下,睥睨群雄,江湖上提起这杆枪,无不叹服。因此绿林好汉、江湖豪杰皆敬称其为南天神陆云。怎见得陆云英雄风范?有诗为证:
松江夜雪埋金锏,佘山明月照银枪。
身如巨鼋分沧海,气贯长虹慑四方。
鼙鼓声喧震地裂,枪锋到处鬼神殇。
南天威名寰宇骇,尽颂陆云虎将郎。
只说这个心腹人骑着快马,日夜兼程,来到松江陆府上,家丁带着去往后院。恰逢陆云在后园演武。但见陆云脱的赤条条的,身上黑熊一般粗肉,宛如游龙,将掌中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使得泼风也似,寒光点点,杀气腾腾。家仆不敢惊扰,只在月洞门外垂手侍立。陆云正练到酣畅淋漓处,一声暴喝:“杀!杀!”那家仆只听得一个“杀”字入耳,心惊胆战,那敢多待?慌忙转身,一溜烟跑回东平府复命去了。董双听了,思索半刻,方才眼睛一亮,抚掌道:“陆兄真乃快人快语!一个杀字,道尽玄机!此等刁风邪气,非用重典,不足以震慑!”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判道:“尔等诡立邪说,妄言休咎,煽惑愚民,诬罔悖逆,应立斩。”惊堂木一响,为首的那几个已被拖出门外,须臾血淋淋的几颗首级已是献于阶下。
余下的那一众人犯,本来也要问斩,却见身后闪出梁章黄、汤密二将,劝住董双,说道:“此等愚民,想必为妖人所蛊惑也。不若打入牢中,先行审问,找出幕后之手,还是上策。”董双道:“扰乱朝纲,蔑视国法,是为大罪,于情于理皆应力斩。”汤密道:“府尊不必忧心,以我等之手段,必会平息此事。”于是两人商议定了,带兵将一众人犯尽数锁拿,投入死囚牢中。当夜,汤、梁二人换了便服,悄悄潜入牢内。那群囚徒见了,一个个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梁章黄阴恻恻道:“尔等听着!府尊震怒,尔等聚啸衙前,形同谋反!按律,当诛九族!”此言一出,牢内顿时哭声震天。汤密接着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府尊亦非不教而诛之人!尔等若想活命,唯有献出家财,赎买己罪。倾家荡产,尚有一线生机;吝啬钱财,明日便是尔等并尔等亲眷的祭日!”囚徒们如蒙大赦,那管真假?纷纷哭喊,愿献家财买命。汤、梁二人遂记下各人名号、住址,暗中派人按其家资厚薄,狠狠敲了一笔竹杠,所得金银财帛,堆积如山。
数日后,董双不见门外血光,反闻汤、梁二人未遵号令,勃然大怒,立召二人质问。汤密、梁章黄早有准备,命人抬着几大箱沉甸甸的金银珠宝上堂。梁章黄跪禀道:“府尊息怒!非是我等抗命,实乃事有转圜!如今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岂容此等血光污了盛世清名?若真大开杀戒,朝中清流闻之,必劾府尊暴虐,祸及己身!”汤密接口道:“梁兄所言极是!我等思之,此等怪诞歌谣,绝非愚民自创,必有妖人暗中煽惑,欲乱我东平。府尊何不将此情并这罚没的财帛,具表上奏?奏章中只言查获妖人敛财惑众,幸得府尊明察,已将其驱散,并罚没赃银若干,愿献于内库,以充国用。天子见了这许多黄白之物,龙心必然大悦,岂会怪罪?反会嘉奖府尊明断。至于衙前滋扰,可请旨严禁,违者重罚钱帛便是。”董双见此,也只得叹息道:“此间所论更精细者,果然是汤团练更胜一筹也。”于是照做。那道君皇帝果然龙颜大悦,顿时听从,下旨着即严禁百姓于府衙等重地啸聚滋扰,违者重罚钱帛,以儆效尤。所献财帛,充入内帑。 自此山东一带,以歌谣而伺机而动者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生事端。董双暗赞汤、梁二人圆滑本领,却也觉几分讽刺。有诗为证:
寰云城下黑如磐,东平窟中血可斑。
听取先声人丧胆,雷霆到处没遮拦。
恰在此时,陆云澄清的那封书信方到,信中言明当日乃练武忘形之呼喝,非是对策。董双哑然失笑,回信道谢,自嘲险些酿成大错。陆云在佘山接了回信,正自展阅,忽听府外一阵大乱。心腹家丁小君文贾亮神色仓皇,一头撞进书房,汗透重衣,嘶声道:“大官人!祸事了!大队官兵围了宅院,口口声声要查俺们此番押运的那几车药材!”
陆云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手中书信飘落在地。原来这陆云有一世交叔父,名唤再雄信王虞,家资巨万,为人乐善好施。近年兵匪肆虐,百姓多有伤病,无钱购买官药。这王虞结识了一位奇人,姓程名勇,绰号赛咬金,竟有胆魄孤身泛海,远赴东洋,寻得一条秘径,贩回一种名为雏宝丹的奇药。
原来昔日秦始皇帝为求长生,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不想徐福等人东渡至日本,一去不回,自立为神武天皇,那一众童男童女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世代相传,直至数万家人民。汉末三分之时,亦有会稽东县人海行,内中不乏有人遭飓风流移至此,不能够还乡。如今匪祸兵灾蔓延四海之地,百姓多有受伤不治者,又无力购买官府药品。松江府却出了程勇这个能人,不畏艰险,修宝船六十二艘,大者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以次偷渡远洋。那支船队自东莱泛海,经过平壤城,突遭风暴,船多飘没。终于找到一条航路,寻着那东洋神药,名为雏宝丹,食之可活血化瘀,可用以救治百姓。回程时,只剩得程勇一人。程勇便同妻子俏鸢尾陶沅在街上叫卖,用以贱价甚至施舍,救治贫苦伤患。
王虞深敬其行,慷慨解囊,资助甚巨。然程勇毕竟势单力薄,运送这等犯禁之物,恐遭不测。王虞便想到了世交之子陆云。陆云感念叔父仁心,义不容辞,便遣得力家丁贾亮,率一队精干趟子手,专司护送程勇夫妇及其雏宝丹往来隐秘。如今官兵突至,指名查药,显是事机败露。陆云心念电转,已知中了暗算。
当时陆云正和王虞叙说取药之事,正言语间,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陆云大惊,跳起身来,分付道:“你们几个莫要轻举妄动,待我去看。”喝叫一众家丁不要开门,自己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东城兵马司总管程子明在马上,引着两个副将,一个唤作柏能圣,一个唤作毕定书。那程子明系山西人,生得豹头环眼,黄发虎须,人都唤他做金毛铁狮子。使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重五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带着三四百土兵,围住陆家庄院,水泄不通。陆云和王虞、贾亮几个好汉只管叫苦。外面火把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两个副将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贾亮道:“事已至此,却怎生是好?”王虞叹息道:“贤侄,你是干净的人,却是我等连累了。为今之计,只有一并冲杀出去,搏得一线生机。”陆云道:“如何使得!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恁地时,枉惹天下人笑我。你们先且等我问个来历缘故情由。”便爬上梯子问道:“你们两个副将都是认得我的,何故半夜三更来我府上?”那两个副将都答道:“陆云,你兀自赖哩。你里通反贼,有明白的状子在衙门里,还不速速伏法。”陆云喝道:“胡说,你如何诬告平人?”柏能圣道:“是与不是,难信你说,提你去衙门里自会对理明白。”说完便叫身后兵士撞门攻打,陆云见此,只得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叫贾亮、王虞等人全身披挂,枪都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把院子后草屋点着。家丁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见里面火起,都奔来后面看。
且说陆云就中堂又放起火来,那头官兵也撞开了院门,众人呐声喊,杀将出来。陆云当头,王虞、贾亮在中,王智、李信两个家丁在后,傅仁、陶义、严礼三个一冲一撞,指东杀西,与官兵交战一片。程子明见状便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休要放走一个。”说犹未了,柏能圣、毕定书已率官兵四下里合拢来。陆云、王虞几个好汉各挺兵器来战官兵。当时陆云手中枪起,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王虞赶入去,又搠翻了六七人。却见一旁人群里舒出两把挠钩,正把贾亮一挠钩搭住,拖入黑烟里去了。王虞急转身来救贾亮,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王虞眼快,便把朴刀一拨,两把挠钩拨开去了。王虞将朴刀望黑地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柏能圣见此,就猛地劈一刀砍着王虞后背。翻倒地上,众人捆捉而来。那头毕定书也把五个家丁尽数捉了,不留一个。陆云正挺亮银枪与程子明交战,斗了五十合不分胜负。眼见上下无路,陆云顾及众人性命,也只得把枪棒一扔,束手就擒。程子明将陆云这一干人都上大枷锁了。那一众衙役除被杀七人之外,其余亦有受伤的,都着将息。那不受伤的,分几个同自己扑灭火势。余外全一同押解回衙门里。程子明恐路上生变乱,叫兵士先在馆驿屯住,移文营汛,又调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护,数日调齐,方才动身回衙。
这一下,有分教:
飞来横祸,召出草莽侠士。
斑驳道钉,除尽人间平庸。
正是: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毕竟这陆云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神庭山将佐:
石菊英、丁嗣
折了一员飞狐寨将佐:
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