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九十九】别君河初满 (第3/3页)
了。"
木下玉门风,别君河初满,船行不稳,愈发近了险滩,若想最快时日靠近沪渎之地便须得行水路而下。
夜幕之下两侧山林如入幻境,巨大的暗影遮蔽视线,出了汤汤不绝的江水之音再不闻其他,韩子高只觉得船行两日,自己早已对着潮湿的江水腥气感觉麻木,却在夜晚无事之时出了船舱,靠近船尾之时觉出不对。
空气里散开的不仅仅是水汽,还有……
"羊将军?"
船尾两道黑影,一人似是跪倒在地,手中利刃分明,一道光影划破浓重的湿气,韩子高虽然不解却也未鲁莽上前。
羊鹍怒极,绯莲色的人略略往前一步看清了形势,却不是羊鹍想要取人命,恰恰相反,地上那人颤抖不已竟如筛糠一般却还死握着那刀刃不放,大有自尽之势。两人僵持之时,跪着的人突然觉出四下还有旁人,被韩子高一声低呼惊得立时扑倒在地。
"废物!白白跟了我这么多年!"羊鹍一脚将那人踹开,却是怒其不争,"你可知如今主上所谋早就成了痴梦!南北隔岸观火不过是一瞬的安稳罢了!"
那人却一口血呕在船板之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羊鹍望也不望韩子高,却是挥手让其先行退下,"我一家之事,不用多言。"
"将军……主上手段属下太过清晓,此事……一旦主上不似将军所料已然全近昏聩,那……后果……将军,当日白骨塞江的场面可曾忘了?万不要背叛主上……"
"我竟没想过你胆小至此,此次若不借了相国机会掘了沪渎浅水之地,日后那遍野尸骨的日子便永远都没个完结!此行才到了哪里……你竟就怕得寻死!"
那人却兀自喃喃摇首,"主上杀人何曾顾忌,更用活人炼蛊,种种非人之事必不是我等数人就可一朝瓦解的……可属下自知将军待我旧日深恩,两方为难,倒不若我自行了断!"
话说着举剑竟就向着咽喉而去,羊鹍气愤却也深知此时不能教他动摇人心,上前就欲夺剑,"将军!"谁知身旁一直沉默的人影突然大喊出口,羊鹍下意识一顿之间,眼见得那从侯景之时就随着自己的护卫闷哼一声倒在甲板之上。
血腥之气更甚,"韩子高!你这算何意?"他明显觉出了韩子高阻拦之意,这毕竟是他带来的人,哪里轮到外人跑来干预,却不想韩子高并不理会自己径直去探看,"将军虽怒却不想他死,可此人眼见冥顽不灵,吓破了胆,执意赴死……"手指抬起那人的脸面来探探鼻息,"无事。"示意羊鹍过来。
四下昏暗,羊鹍却看清那人不知是手抖还是并不曾真意狠绝,到底没割在了自己的要害处,韩子高笑起,"看他怕成这般,定是死不成的,将军若是拦下了他这一次,真到了沪渎他也定是要想了别的法子寻死临阵脱逃,还不若让他自行了断,死不了的话……那便是天意如此。他不是怕侯景,他是怕死。非得让他死过一回,才懂得死亡太轻易。"
羊鹍动也不动,终于还是退后一步,不忍再见亲信之血,韩子高低了声音,"我一直都听闻将军手段狠辣,朝中诸人都有避嫌,却不想这几日看来……将军也是活在那人的影子里走不出来。"
少年面庞从未有过的清晰,江风略过,韩子高笑起,只是玩笑一般,"我对侯景很好奇。"散落朱砂,绝世之姿。
"你……"羊鹍不由握紧了手间,"你同以前的人,不一样。以前这衣裳本是主上许给别人的,可是……那人进了宫去,再也没有穿着它出来。"
韩子高扶起那流了不少血的人来,全不理会羊鹍的话,"这人既然当日能够跟着将军出来如此多年,想必也是可靠之人,否则他不用心下惶恐挣扎,虽然不敢,仍要出了这自尽的法子以示忠诚,子高以为……将军还是当想法子让他醒来后相信,不仅仅是相信相国,也要相信……"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撕下了一块衣袍绸缎替那人覆在伤处,慢慢地往舱里去,"也要相信我。"一身原是妖异的颜色被他穿得活了,更似炙热火光,韩子高在夜色里笑得远比所有笔墨形容之色都更动人心意,"将军白日问我为何愿往以身涉险,因为有人同我说过,他也不想这样的流血再继续下去,他说要想停止杀戮。死亡只是手段,若不想再让活着成为上天的恩典,那么就一起去试着停下来……"
他登船之前还对羊鹍多有戒备,现下却觉得……他也当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身负恩仇难解。
这场乱世啊……到底能不能够停下来。
韩子高想着他的话突然有些沉闷,分别如此多日,不知道他现下是否已到建康?方才一刻同羊鹍说得严肃,这时候自己却忽然有些觉得江风太冷。
没有多久之前,他还一个人布衣过江,把船栓在岸边就想着去对岸逛逛,偶然见到了侯安都燃起了自己心里的期望,这时候却是要直面生死。
那么大的口气啊,韩子高。
这么死寂的夜晚,越靠近沪渎越觉出气氛不安。他突然开始想念那些石榴,一样微微酸涩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