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送乌行(1) (第2/3页)
塔下的一个小院,而薛仁听完之后没有半分思量就立即答应下来,丝毫不顾自己刚刚恢复了七八分活力而之前连番受伤又有没有产生什么内伤暗伤。
反正就是答应了下来。
事情定下,司马正心中稍得宽慰,便也不再耽误,连夜往东南面而去,乃是过嵩山,出轘辕关,顺着颍水直趋阳翟。
此时,依然还是腊月初一日,四野积雪,头顶无光,可依着司马正这几乎算是如今天下数一数二的修为,天上藏起来的双月也好,四面八方的村落、道路,乃至于结了一层薄冰的颍水下方鱼鳖,周遭藏匿的兔鼠,他都能有所察觉。
一开始还好,他想着薛仁的单纯,还觉得挺乐——真的是许久没见过如此单纯直接的年轻人了,一个多月前才登上这天下正中的战场,完全没有被这天命人心拷打过,太好用了,怪不得连白横秋都要视若珍宝。
简直与自己年轻时一般。
然而,这种乐子心态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他这几年在东都闲暇时最常见的一种心态,也就是对自己本心与命运的审视,以及那种永远说不清楚是因为挣扎还是因为顺从而升起的算是愤怒与悲壮混合的复杂情绪。
四野空寂,风声如啸,司马正越过轘辕关,立在嵩山之上,回头去望,大宗师修为下,只觉得那东都城池高大四面坚固,再往外,东都一面背江三面环山,八关锁钥,恰好如甲胄一般,层层包裹。
只是,又何尝不像是牢笼呢?
张三劝他逃出去!逃出去!
这话说的轻巧,可他是张三,一个外来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自己呢?
东夷人说他司马正是天命遗蜕,一切都是天命,让他去东夷,房玄乔更是引了一个镜子人来让自己照镜子,也说是天命遗蜕,自己也觉得他们都没说谎……可问题在于,难道不是自己选择观想的甲胄,难道不是自己选择回到这东都?难道当时留在徐州,坐视自己父亲弑君,然后沦为叛逆打手就更好受了?
说自己是天命遗蜕,一切都是安排,可如果能安排到这个份上,这天下谁逃得出天命?那张三也该死了才对!为什么今日能逼迫自己到这个地步?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也是司马正始终不能越过去的一点——若说自己是被天命操纵,那这个过程中,自己在西都的少年游,东都的宦海经历,在祖父膝下承欢,在同僚宴饮中失态,包括对父亲的失望,难道也是假的吗?!
整个东都百万生民,自己日听夜听,满城都是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难道都是假的吗?!
正因如此,司马正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逃窜,更不愿意投降。
他想试一试,万一能自内而外打破这层甲胄呢?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东方渐渐发白,立在城头上的司马正转身走入了阳翟城,并在唤醒本城县令后开始发布军令……没错,阳翟虽然是大城、名城,但此时只有一位县令,连个守将都无……谁能想到这种腹心之地在区区两三日内就要成为前线呢?
说着说着,又下雪了。
腊月初二,伴随着雪花,来自东都与阳翟的军令纷纷不停,且不说颍川那里能撤回去多少人,黜龙军又如何飞速推进,只说这南阳-淮西战场上的一位关键人物——王代积。
王代积这个时候正在淮阳郡……不是什么特殊安置,而是进入腊月,正该安抚犒赏士卒,他从西面南阳过来送一些伤病老卒回淮南老家,对应的,也准备去东面汝南一带去看看刚刚招募的一批新卒,顺便慰劳驻扎在淮阳这里的一支五千人的机动部队。
驻军首领唤作闻人寻安,典型的淮南土豪家族出身,利用之前乱世南北对峙传了上百年那种,淮右盟建盟时他就是骨干了,但淮右盟本身拢不住人,尤其是当时杜破阵自己都对黜龙帮三心二意,于是当王代积背靠着军事实力强大的江都“巡视”淮南时,他还是倒向了王代积,和王代积结了姻亲,并成为了王代积这支淮南精兵的一号人物。
按照东都那里给的正经文告,他都已经是一卫将军了。
王代积自然看重自己闻人寻安和这支兵马,前天到了以后便例行絮絮叨叨不停,弄得后者心烦,而到了昨日,也就是腊月初一,忽然间兵荒马乱起来,乃是有一名淮阳逃人至此,告知了黜龙军大局来袭的消息。
当然,消息是混乱的,这逃人自己都不知道情况,只晓得下雪后不久成千上万的大军忽然就围了淮阳郡城宛丘,然后一下子就破了。
王代积心乱如麻,只好让闻人寻安派人去淮西驻军打探军情,以作后续,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又一名不速之客忽然抵达。
来人唤作郭祝,是闻人寻安的亲外甥,也是王代积的继侄。
但当年淮西大变,也就是淮右盟西走,黜龙军南下,徐州军北归时,郭祝在闻人寻安有意识的许可下,一直跟随着淮右盟,直到失去讯息。
王代积和闻人寻安多少年的道行,当然晓得对方过来是干什么,但不管应不应,目前两眼一抹黑,正要确切军情,所幸正在劳军,那家宴肯定要先摆上来,好认真听一听的。
“你现在在何处?还在淮右盟?还是去黜龙帮?可在大明官阶里有了职司?结了婚没有?”眼见着郭祝一身风雪,脸上殊无之前分别时的稚嫩,只在那里大口吃肉,王、闻人二人都有些沉寂,半晌,还是闻人寻安做惯了舅舅的,忍不住开口,竟没问什么正事。
“结婚了。”郭祝抬头应声。“刚结婚,年中相亲会里认识的,登州人……我现在在徐州,也没离了淮右盟,只是义父南下后我们这些留守淮南的都被徐州牛龙头给卷了过去……至于职司,按照牛龙头的言语,我若是此行能把你拉回去,孬好是个正经头领,拉不回去,就去战场拼命。”
王代积和闻人寻安面面相觑,各自心情复杂。
随即,王代积勉力来笑:“小郭,只是牛龙头让你来找你舅舅,没有张首席让你找我?”
“叔叔说的什么话?”郭祝擦了嘴,打了个嗝。“张首席便是要找你,也不能来淮阳找你,肯定去南阳……咱们是撞上了。”
“张首席果然来了?”
“来了,整个河南都动了,他如何不来?”郭祝从容做答。“只是不晓得现在去何处了……”
“整个河南……”
“济阴、谯郡、徐州、济北、登州……四个行台加一个总管州,应该都有军令。”郭祝继续言道。“梁郡降了,淮阳同日突袭得手,我来的路上汝阴也要被攻下来了……那些人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发大兵,伍龙头领着七个营从颍水西岸下来的,他们拿什么打?那时候我便晓得为何我家龙头要我赶紧过来这里了,再不来,怕是一点功勋也无。”
“若是这般说……”闻人寻安稍一思索,心中发凉,屁股都忍不住挪了一下。“颍川怕是也无了!伍惊风自淮阳南下来取汝阴,然后是汝南……北面颍川必然是济阴行台单通海去取,济阴行台实力是仅次于大行台的,兵多将广!而若取下颍川……”
“取下颍川就到头了。”素来絮叨的王代积终于没有忍住。“司马元帅知道颍川没了,肯定去阳翟,阳翟是古时候大颍川郡的郡治,是现在襄城郡最东端,挨着如今的颍川郡,卡住颍水,背靠东都八关之一的轘辕关,保住这里,不光是能保住东都,还能保住通往南阳的鲁阳关……”
“保住鲁阳关又有什么用?”闻人寻安忽然发问。“鲁阳关只是东都通往南阳的关隘,他们想取南阳,只要打下汝阴后,依次往汝南、淮阳这里打过来,然后自然可以去打南阳。”
“哪里需要打南阳?”郭祝接口道。“只要打到这里,隔绝南阳与淮南通道,南阳的淮南子弟必然不能忍受,何况关西不出兵?到时候南阳五郡被三面包围,军心动荡……当年江都的骁锐为了回东都都能杀了曹彻,何况是眼下?”
王代积张口欲言。
闻人寻安想了一下,也来看王代积:“总管,祝儿这话真不是胁迫你,你想过没有……黜龙军这次大举突袭,果真是为了打下东都?之前河内一战打成那样,如何现在就能胜?我怕张首席的根本目的就在南阳跟淮西!吃掉这十来郡富庶之地,一来自肥,二来削东都根基,三来联通荆襄,支援白龙头……换言之,总管,人家是本就是冲咱们来的!而咱们措手不及,前卫尽失,归途也尽失。”
王代积怔怔看了桌上这对舅甥一眼,却又只闭嘴去看门外雪花,那对舅甥也不再多言,只盯着他来看。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王老九方才一声长叹:“你们这是要……要我做不忠不义之人!”
闻人寻安和郭祝眼神都变了。
王代积见状,赶紧摊手努力解释:“你们……你们不要以己度人,你们想一想,我王代积跋涉乱世,可有半分对不住大魏体统的举止?这天下人谁来了,我都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们,我王九是大魏忠臣,平生没有半点有负忠义之举。”
郭祝去看闻人寻安,后者却只是若有所思。
王代积虽然还没从局势大变的震惊中走出来,但到底是一方人杰,晓得局势已经到了自己不得不做决断的地步,便继续勉力出声:“两位,咱们都是亲戚,我不哄骗你们……你们肯定是觉得,我现在是想握着南阳几万兵和几个郡做本钱,在几家势力里摇摆,卖个好价钱,但其实呢?
“其实我真能卖给白横秋吗?我这个在大魏都被人歧视的妖族杂种,凭什么在关西立足?所以除非大英横扫天下的气势已成,为了自家和南阳诸郡百万生民的性命,降了他也就算了,否则如何能卖给关西人?”
“那叔父就卖给我们嘛。”郭祝言辞恳切。
“你还是年轻,还是不懂!”王代积站起身来离了座位,身上的白色大氅被他抖的卷了起来。“到了黜龙帮这里根本就不是卖不卖!你们自己刚刚都说了,眼下局势,淮西诸郡已经无了,我在南阳的淮南子弟兵根本支撑不住……我现在往黜龙军就是降!”
“降了又如何?”郭祝赶紧来言。
“降了就是轻贱自己!”王代积厉声相对。“你想想,我此时降了,淮南子弟兵算是我的本钱吗?南阳诸郡算是我的本钱吗?他们只会觉得,那本就是他们黜龙帮的!我就是一个孤身势穷去降的野狗!甚至是被卷过去的俘虏!”
“可若是叔父明知道南阳必落,淮南子弟必然要离散,还要强行阻碍对抗,又算什么?”郭祝不顾自己舅舅闻人寻安摆手阻止,起身拍案喝问。“仅凭这件事情,你便是连降都没法降了!到了关西也只如野狗!”
“所以也不能如此自绝道路。”王代积幽幽以对,笼着袖子重新坐下,反而没了之前的气势。“当年天下大乱前我就晓得,自己修为不行、家门不足,建功立业上自然事倍功半……可我从未担心,因为我知道自己内里总比那些人聪明一些,只要多辛苦一些,迟早能追上去,然后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低头。
“后来到了乱世,看到了张三郎的作为,更是心动,因为他在我眼里素来是跟我一般的人,若他都能成事,我稍作隐忍,说不得也有一个化龙的机会……”
桌边舅甥俩再度面面相觑,无他,这位亲戚刚刚还在说他忠义无双呢,现在就自己承认想“化龙”了。
“结果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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