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3/3页)
的达达地吹个不断，机枪一扫，国民党的士兵死得黑鸦鸦满田野。革命战士牺牲一个却要好几分钟悲壮的音乐，加入战友们的哭喊悲恸宣誓。第二部是外国片，讲一艘装满旅客的船撞上，沉到海里去了。他没怎么看银幕，老是转过脸看我。我说不看了，想早点。他低下头去看手表，说时间还早，等一会送我到车站，送到渡口，送过江去，让我放心。见我没有作声，他说：“不是你要见我的吗？”
“我已经见过你了。妈妈说不定在家等。”
“现在你已是成人了，法院也管不着我见你。”他霸道的口气一点不象作父亲的人，倒象我的一个哥哥。看完电影，他固执地领我上了城中心的最高点枇杷山公园。
在公园的最高点红星亭里，我想同他一起上这儿来是对的。夜幕垂下后，公园里的人比在街上逛商店的人减少些，灯夜，从城中心这边来看，完全不同。
上半城下半城万家烁烁灯火，一辆辆汽车在黑夜里，只看得到车灯的亮光，如萤火虫，断断续续地绕着的马路盘旋，点缀着起伏跌荡的山峦、高低不一的楼房，长江大桥两排齐整的桥灯横跨过江，伸延进黑压压一片的南岸，船灯映着平静下来的两江江水，波光倒影，风吹得水波颤颤抖抖，象个活动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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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父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听着，抱着那段蓝花布，与他保持着距离。而他总想离我近一些，表示亲昵，但手却不敢真的伸过来握住我。当坐在一个稍微清静一点的石头长凳上时，我仍尽量与他隔开一段距离，我对他身体的亲近很反感，他不久也放弃了这打算。他身上酒味不多，随风吹过来的，是一种便宜的硫磺香皂味。说实话，我喜欢这气味，不好闻，但清爽。他的手指专门修剪过，长长细细的，跟我的手指几乎一模一样，手背上有一些疤痕，指甲也不如我的规整。他的不多，白发隐在黑发里，不注意就看不出来，细算一下，他不过才四十三岁，怎么就很显老了？他说话时有神地看着我，声音清晰。我把转开，单听声音，可以认为这个人还年轻。
他与分开后，找了个近郊县份上的农村姑娘草草?a href='' target='_blank'>黾摇Ｔ诮峄橹埃业?a href='/book/muqin/' target='_blank'>做工的地方，不愿见他，关着宿舍门。他和她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隔着一层门板说话。他说了个日子地点，说他必须见女儿一面，以后他就做农村人家的，离城市远了。没见得成面，他留下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蚊帐，还有一袋吃的，就走了。
背着二岁的小女儿，爬上渡船上面那坡长长的石阶。看见他站在朝废弃的缆车道边。他说他找了个农村姑娘，没啥话可说，只求个老实厚道。那意思是如果还对他有半点留恋，如果说个不字，他就打消结婚的念头。但只是连连说，“好呵好，好好去过日子！”很客气地谢谢他送到山上去的蚊帐和食品，然后背着小女儿就要走。他伸过手握住的手，他想让和他一道走，到那个新民街的房间里去。
不去，不仅不去，而且解下背带，说，“你不是要看这个小人吗，你看好了，不仅看，你拿去，你也没有理由要求见面了。”
把小女儿放到他的手里。转过身就走，连头也没回。
他把女儿搁在枕木凸凹的缆车道上，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尖细充满，边哭边喊妈妈，在地上拚命往走的方向爬。他就看着女儿哭，不理睬。那么喧闹人来人往的地方，那么多轮船汽笛鸣叫的地方，也听见了小女儿细微的哭叫，赶紧走回来。
他笑了。
生气了，从地上抱起小女儿。
“你看，女儿根本不要我，她只会喊妈妈，不会喊爸爸。我想要也要不成，”他打趣地说。把女儿重新抱上的背上，替理好背带，他把一顶崭新的墨蓝花外绸内绒的帽子戴在女儿小脑袋上，说：“风大，不要让她着凉。”
说：“你放心，再大的风也吹不坏她，她命又贱又硬，不会死的。”
这才是与我生父的最后一次见面！不可逆转的，用我的凄惨的哭声打了个句号。再一次放弃了选择，其实没有提供任何选择，她知道。她背着我下石阶去渡口，正是长江枯水季节，江不宽，沙滩和石礁漫长地伸展到天边，泥沙滩一踩一个坑，沙粒往鞋子里灌。她抓紧背带，弯着身子，步履艰难，江边的风刮着沙粒扑打着她的脸她的，这是一个不能再冷的，比没有吃的最饥饿的那几年，比她的第一个丈夫饿死的那个还要寒冷，还要绝望。
而我的生父这时站在石阶顶端，冷风刮着他瘦瘦高高的身体。那么多人从他的身边上上下下，急着去赶车坐船。他的身影了，再也看不到了。他其实是个缺少疼爱的小青年，从那儿他得到了感情，加上他救了这一窝子饥饿得发疯的孩子，得到由衷的感激。他可能一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如此被需要，于是他让自己陷入恋情中，不能自拔。
谁又能说得清楚，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喜欢就是喜欢，有时候就是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更不用说爱一个人了，爱就是爱，别的人不可能理解。包括我这个作女儿的，我不也正在偷偷爱一个男人，爱得同样理，不合法。别的人会认为很肮脏。
可是连我这样一个不愿循规蹈距的人，也没能理解他们的。我，，生父，三人在坐一起时，在我眼里是那么不和谐，尴尬极了。他和使我出生在世上，却给了我一生的苦楚，他们俩谁也未对我负责。
我和他走下枇杷山陡峭的石阶，漆黑的夜空升起漂亮的焰火，若隐若现地映出山上山下树木房屋，簇簇团团的流星雨，象天国里奇异的花瓣花蕊，向这座城市坠落下来，向头上抛撒下来。顺着马路，一直往两路口缆车站走，满天都是焰火，鞭炮炸得轰响。这时，我对他说：“我不愿意你再跟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脸上表情一下凝结住了，看起来很悲伤，就跟那部外国电影里那些面临船沉，逃脱不掉，注定要死在茫茫大海中的人一样。
我不管，我要他作出保证。
他保证了，他点头的时候，没有看着我。
经过剪票处，他要送我，我坚决地说不用了。随着人群跨上缆车，我坐在靠后边上一个位子，手里紧紧抓住他为我扯的那块蓝花布。他仍站在剪票口的铁栏杆前。载满人的缆车沿着轨道下滑，他向我挥手，我想对他挥手，却止住了自己。为了不去看他，也不让他看到，我掉过脸去瞧缆车道旁山腰上怪模怪样的吊脚楼、歪歪斜斜的木板房，那些窗子里透出的灯一闪一眨，随时都会熄灭似的。缆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下，出口对着这城市最大的一个火车站，人山人海，一个喧腾的大火锅。
没有睡，她在等我，给我开了门，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床上。父亲的布鞋在床下，脸朝墙躺着。看见他们，里突然很冲动，很想走过去。我想起了与?a href='' target='_blank'>嘁牢裙乃腥兆樱沂悄敲聪?a href='/book/yongbao/' target='_blank'>父亲，那么想被父亲。至少仔细看看父亲，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象一个女儿那样端详过他。
架子床只有翻身的响动，父亲一定睡着了。我在堂屋尽量轻手轻脚擦洗脸和身子，去天井倒掉水后，从床上抬起身，低声对我说，“早点睡吧。”我就出了房门，穿过堂屋上了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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