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沙漏 (第3/3页)
谁也不准动一根这塌房子的东西。"说完这话,父母无言地站了一阵子回去了。
我站在废墟边上,回味着当初住在这屋里的往事,谁知思维一滑,想起了长发姐姐。幸亏家里的大花猫从废墟上钻了出来,喵呜一声吓醒了我的魂魄。我浑身一激灵,往四面八方看了看,迈开双腿就往家里跑。回到自家院子里,我才心定下来,却想起大姐姐说过骑大风的俊马回上海后,几天之后,果然就刮了一场好大的西北风。自那以后,自己就再没有见到过大姐姐,难道一切真就那么神奇吗?
人日有所思,夜就有所梦,晚上我就梦见了长发姐姐,她还坐在那处废井边上,长发垂到枯井里,一手兜着一手拿把木梳缓慢梳妆,木头桶放在一边,桶里的清水泛着天上的星星。
在梦里,我们聊啊聊,一直到鸡叫的时候,才分手回到家里。我看见睡在炕上的自己,心想梦才是人真正的自由。我躺回到正在做梦的身子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过了些时日,有两个城里人找到队长高大海家,打听大姐姐的名字和埋葬地方,队长问了多少个村人都不得而知,后来他孙子高大个子说:"这种鬼事,问别人谁知道。还得去问鬼娃,他能认识鬼呢。"一句话点醒了高队长,领了人来到我们家。母亲听了吓得说什么也不答应,我正好回到院子里,母亲抢出家门把我连拉带推往院子外赶,搞得我莫名其妙。
高队长给母亲做工作,母亲见避不开,也就不推我了,又怀疑我怎么会知道坟埋在什么地方呢。我说:"大姐姐给我交待过,说你们要来搬她的家。我也认得你,你是大姐姐的弟弟,现在上高中呢。"我话一出口,众人都紧张起来,一个个大眼对小眼盯着我。有人就往四面乱瞧,仿佛要看见什么神秘的东西。来人中那个年轻人眼神怪怪地瞅着我,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没有解释什么,对母亲说我没事的,领他们过去找见坟就回来。我还说这不会有什么事,而且以后也不会有的。我说大姐姐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只是村里的坏人说她坏话呢。
我领着众人来到村西北处,只约略找了一下方位,就发现了自己埋过照片与砖头的记号。跟着我看稀罕的村人越来越多,有些当初参与过挖坟坑埋死人的村人也在其中。人们按照我指点的地方挖下去,挖到了棺木,棺木已朽,锹头一剁就塌进去了。城里的人就嘱咐让小心挖,直到整个棺木都现了出来。村里看热闹的孩子们被打发到远远的地方站着,只有几个上年纪的老人指指点点,高队长派人往队里取了两捆干树枝过来。
我站在旁边一直没离开,也一点不害怕。等棺木上罩了一块大布,棺木被打开时,我看见了人世间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在棺木的壁上像葛藤一样爬附,遮掩着已经尸骨化的尸体。我想起了那颗大姐姐说的灵芝,在棺木的一角搜寻,发现一根比棺木更枯朽的黑色树根,树根上正往下滴着晶亮的水珠。
大姐姐的尸骨被起出来,放在摆好的一堆干木柴上,连同那些朽了的棺木被一把火烧成了灰。那头死了还生长不停的长发,引燃时瞬间烧起一蓬非常短暂的大火,那火就显出了大姐姐的音容,笑着、飞翔着、舞蹈着,对我做着原初的表情。
那一刻,在我的脑海里所有的梦与记忆,都经历一霎那的清晰与幻灭。我流着眼泪,看着火中渐渐渺小下去,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了的大姐姐的笑容。
我流着泪一口气跑回家里,对着墙壁让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跟着回家的母亲让我又是洗手,又是唾唾液,忙着从箱柜子里翻出大舅当年留下的两张黄符,在家门上一张贴,揣在我上衣口袋里一张。
一切在平安无事中过去了,母亲对还是个孩子的我,再没有问过任何话。我心里明白母亲的意思,那就是让我在无言中彻底忘怯这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事情。
当天晚上,我思考着大姐姐的死,一时觉得自己明白了梦中她所说的那三个世界。我想,大姐姐原来就没有死,她只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现在她又到了哪个世界了呢?我想她还会回来的,只是回来的她还会是她吗?我们还能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