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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廿八 惜流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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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廿八 惜流晖 (第2/3页)

   狡兔死,走狗烹。

    佳妃终道明了自己的命运。

    皇后若一日不在,她也便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知道如此多的秘密,是太皇太后除掉她的理由。

    花凋深宫,含苞似玉的人儿们,不堪折而遭折,是她看惯了的命运。从掖庭的女奴到长宁宫中的佳妃,她走过的路,不是寻常的路;遇过的人,不是寻常的人。如此辛苦地在夹缝中求得一丝阳光,仍不能左右自己的命,她如何甘心?

    轻轻举首,眼波流过景澜宫中镂空雕花铜镜台。含笑,三年前,她能铺开自己美貌的,就只有那么一方污秽遍生的小池,然而却是豆蔻年华的极乐天地,何曾想过今日的荣华么?

    铜镜带霜,再看不分明美人如今胭脂微醺的芙蓉面。镜中她与皇后两个,俱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袅袅娜娜。

    娇影留于镜,镜可留娇影?

    黑洞一般,她只觉呼吸都痛了,清泪拢痕,胭脂落如雨打红杏,仿佛仍是掖庭,十四与君初相识,却是因被一盆冷水浇过的狼狈。

    皇后见她流泪,倒心慌了,小心翼翼拉过她的手。“纤玉……你怎么了?”

    不要,她不要如此就被抛弃。

    佳妃咬住皓齿,不经意间将皇后的手攥的紧紧的,扑通一声跪下,秀额叩地。皇后更是吓了一跳,急忙扶她起来。

    “你……你到底怎么了?”

    “请娘娘给纤玉一条生路,我……”若此生躲不过暴风雨,就投入这暴风雨,尽情地为电闪雷鸣而大笑吧,“我可以帮娘娘与太皇太后除掉路凝云……或许……还有路丞相!”

    深眸直视皇后,她心道,你就要成为他的废后……甚至亡后了。

    而我……不会与你一同沉没。

    中秋当日,凝云并未盼来龙胤。

    今夜月明,朋月宫的月,便更明。

    佳妃亲自造访了毓琛宫。安琪满脸堆笑,手提玲珑彩绘的竹丝盒子,里面装着金银炙焦牡丹月饼和枣箍荷叶饼。迈过毓琛宫的门槛时,佳妃宛若一个没事串门子的闺密。

    苍天作证,此行决无异心,即便她仍是那个阴狠毒辣的佳妃。她不知自己对路凝云存了几分厌,几分羡,甚至几分佩服。然而,想着以后许不会再有机会了,她真的很想与这个此生羁绊最多的女人,真真地对月把酒,促膝深谈一次。

    凝云并不愿理她,却也惊异她如今何必还费心做这戏码。

    佳妃似乎真的不介意,含笑踏进毓琛宫,不介意秋涵的彻寒眼神,不介意桃蕊的冷言讽刺,不介意甚至没人送上一杯茶。只与凝云如同个好姐妹一样笑着,嗔着,闹着,又是赏月,又是斟酒,不亦乐乎。

    凝云吩咐秋涵在庭院中摆了座。

    二人一起坐在庭院里,对酒当歌,一同望着圆如玉盘的明月,一同装作听不到朋月宫传来的依稀言笑声。凝云觉得好生古怪,自己的中秋竟是同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度过的。

    几杯酒下肚的佳妃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双目多了几分明媚,添了几分娇憨,慵倦浓艳,脂香粉腻。美姿容,神情萧散,正是说此刻的她了。见凝云不说话,她又怎会不知她的心?

    “姐姐也用些吧。你盼的那人,我难道不盼?然而我是……亲自将他送去了别人的手中,他如何也来不了的。”她笑嘻嘻地斟满青瓷杯,声音透出一丝苦楚。

    凝云笑笑。“妹妹什么时候成了如此多愁善感的人了?我还是喜欢妹妹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些。”

    佳妃听着她的讥讽,似乎早已料到了。再斟些皇都春,仍是一饮而尽,笑道:“这酒可是烈,虽带着些甜,却不似毓琛宫中的优茗,初品来微苦,余劲却是香远溢清,迷人许久;也不似朋月宫中那清露,爽口宜人,可驱寒暑。好酒是好酒呢……可惜姐姐有身子,消受不得了。”

    凝云默默听着,悲然一笑,这话,除了佳妃还有谁会说?可真真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望望头顶的明月,佳妃显已醉了,本是极清冷的霜夜天,却喊起热来。凝云使了个眼色,秋涵不情不愿塞过一把扇子。佳妃用力扇着,秀发飞舞,擦着香肩,丝缕带着思绪。

    凝云也叹自己并没好好瞧过她的面容,如今近看,诚然一佳人,澄妆影于歌扇,传金翠杯于素手。

    佳妃见她眯了眸,蹙了眉盯住自己,笑笑,接着说道:“怨不得姐姐奇怪,我也奇怪。这良辰佳节的,我竟然会来毓琛宫。你就是赶我出来,我也没话说。可想来想去,这个时候,只有你路凝云理解我的心情。”

    凝云听得这话,更是感叹万千。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深宫里,唯有我们两人无论容貌、气度还是头脑都是可做知己的……”

    佳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说这些不是太晚了么?”

    “没错。”凝云正颜道,“兰才人,雨溪,黎芬仪,桃蔓,如今又是皇后和欣贵妃,你做过的事,害过的人,我都一清二楚。今晚我不知是怎么了,但过了今晚,你放下了那杯皇都春,我们依旧是敌人。”

    佳妃点头,再次将酒一饮而尽,她仍然清醒的很。

    凝云面不改色地按下她的酒杯。“你喝的已经够多了。回长宁宫去吧,将你的贺礼带走。你心里也知道我不会傻到去碰它的。”

    佳妃用手背擦擦嘴,水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圆润玉致。“我也没有傻到认为你会碰它。”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百感交集,各自错开眼去,望皓月当空。半晌,佳妃站起身来,有些摇晃。

    “姐姐不留,我可走了。” 风吹仙袂飘飘举,回顾千万,一笑千金。“还有句话……朋月宫那夜玉碎珠毁,是林若熙做的,整件事亦是她捅开的,虽是无心……欧阳……不……珍儿……自己也有份。”

    她巍巍转过身去走了。

    若凝云后来再回忆起那消失在寒夜黑暗中的桃红缎衣,一定会后悔不曾善待过这难得去除层层尖刺的玫瑰之魂,哪怕只一夜。

    我们同有这深宫宿命,却只能容一人留存。

    朋月宫。

    龙胤含笑看着珍儿尽情玩乐,今日朋月宫中的装饰,气氛就如同几年前一样。几年前的中秋,他和珍儿如同不谙世事的两个孩子,沉醉在纯粹清澈的爱情之中,你侬我侬,将天下抛在脑后,单纯欢乐时时叩门。

    今时今日,两人对视的眼神一如往日的热烈。

    然而,四年的时光,谁也绕不过去。不该改变的事变了,不该改变的人亦变了。

    珍儿星眸灼若莳月,樱唇娇艳欲滴,玉额前一点娇梨,云海升辰般的灿然夺目,身着的是白狐腋坎肩儿,素纱抹胸,绣的水仙临波,飘逸靓丽。

    她笑嘻嘻地叫龙胤看月亮,自己却在借机窥视他的脸。说来奇怪,与他离别了四年,她在心里暗暗地体会着他的变化。他长大了,比起往日那个略带轻狂的少年,眉宇之间增添了责任与沧桑,眼神中更多的是坚毅与沉稳。她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有些自傲的叛逆少年了。

    她一凛。

    龙胤乖乖地抬头看着月亮,却感觉到她在掐他。

    “你掐朕做什么?”看到她古灵精怪的眼神,他忍俊不禁。

    “看月亮也不能不和我说话。”她调皮地笑着。这笑却不似四年前的爽朗,有些华丽,有些诱惑。

    良辰美景,又有这失而再得的佳人相伴,本是人间乐事,纵是如此,龙胤的惆怅怕不会比珍儿少。

    两人都变了。这并非谁的错,只是老天开的玩笑太残忍。错过了四年,一切已经沧海桑田了。

    “说什么?”

    “明天精绣房要给我和姐姐送来新衣裳,秀儿妹妹也来,忙完瀛部的事早点回家。”她笑道,“我要你来瞧瞧。”

    “一群女孩儿,朕来瞧什么?”珍儿惹他不耐烦的本事一点没少。

    “你来嘛。帮我选一件……”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反正穿什么都一样。”看见珍儿委屈的表情,他终于找回了一点四年前的感觉——还是珍儿,做什么事都要我陪着。若是云儿,怕只有把我往外推的份儿了。想着凝云一脸正经地说出“皇上是九五之尊,凡事应已江山为重……”,他哑然失笑,忽然想到,不知自己有多少日没去毓琛宫看她了,胳膊上又一阵疼痛。

    “别掐朕!”他猛地跳起来。

    “你在想别人……”这不是熟悉的珍儿表情。如果在四年前,她只会气呼呼地吃醋,责问,之后两人吵闹起来,没两日又会和好。

    往昔……

    “你在想别人!”她恨恨地掐着他。

    “别掐朕!”他猛地跳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

    “你在想谁?”

    “关你什么事?”他故意逗她。

    “在我身边时不许想别人,不在我身边时也不许想别人。”她气道,“你有了我一个还不够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要朕只有你一个么?”

    “当然。”

    “朕是皇帝,后宫嫔妃要雨露均沾,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哪个妃子占了独宠,后宫还怎么太平?”

    “这个……”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真地托着腮思索起了“怎么”才能只有她一个。

    不一会儿,她眉开眼笑了。“她们都很美对不对?”

    “对。”

    “我帮你把她们都嫁出去,不就好了么?”

    那时的珍儿,盈盈十五,民间一燕,婉转其魂,玲珑其性,未雕琢的璞玉,映日生辉。被自己的亲王爹爹寻回,被自己的太皇太后祖母宠溺,被自己的皇帝表哥深爱,于深宫中得一玉砌之所,风宁浪静,只活在自己的纯白世界中。

    如今的珍儿,娟娟双十,帝王所珍,淑丽韶好,宜笑遗光。然而,冬姬欧阳流莺的柔媚万千,仍时不时晃在龙胤面前。两重身,还是两生花?为何那时他在她眸中找寻珍儿,如今真的寻到了,他又抹不去欧阳流莺的旧魄了呢?

    “珍儿,朕……”

    “表哥你不必说,我知道……”珍儿轻启樱唇,“欧阳流莺……仿佛我做的一个梦,如今梦醒,却不能装作没做过。”

    她轻笑了,老天与你开这个如此大的玩笑,于我又何尝不是玩笑呢?

    “我们之间总有什么挡着。如今是我两重身一般的魂灵,正如从前那三句……你不记得了吗?影逐烈阳身去京……琴断残今空余半……春别三日独不寻……”

    龙胤一震,电流扫过他全身。然而片刻他便冷静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远不止几个过去的误会那么简单,他要告诉珍儿,他一定要告诉她——已有了另外一个人。梦牵绊着珍儿,也牵绊着他,但不愿醒是无用的。

    “不,那是过去的事……如今,已经一切都不同了,”他坚定道,“珍儿,从此,请让我以其它方式补偿你,因为我再不能……”

    “表哥,不要!”她紧紧闭目,秀颈微向后仰了半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月下芳华,一张侧颜美妙却苍白。“求求你……表哥……不要!”

    龙胤咬牙,长痛不如短痛。“珍儿,你要听我说,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我知道我亏欠你,但那终究不是……”

    一个字谜,误了他们四年有余。如今她归来了,他却告诉她——他心中再无她一席之地。

    珍儿凄然。

    告诉我,一世的情……你究竟要我几世轮回才能重得?

    怀中的人儿慢慢睁开眼,秀睫凌乱,如晶的泪珠纷纷。

    珍儿何曾哭过么?

    “表哥……你放心好了……真的,可以放心……”

    龙胤不解。“你要我放心什么?”

    她擦干泪,一双星眸璨然闪亮,不知是泪浸的勇气,抑或纯真的性情。爱,或许已经不能再来了吧,然而她的幸福已经失去过一次,终于回来,如何能轻易放手?

    只有妥协才能赢回幸福的话,她也要妥协。

    “你与皇祖母说的话……她若有事,你会找人陪葬……我知道了。”贝齿被她咬的几乎碎裂,隔世的花,她不要自己只得夕颜一瞬楚楚。“你放心……我……会帮你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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