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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廿七 几回春暮泣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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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廿七 几回春暮泣残红 (第3/3页)

满腔的诚挚,倒叫凝云不好意思了。

    “公主才不是普通人。我如何比得上?”

    “我有心与路妃姐姐做知己,姐姐如果也有心与我,谦虚不是太客套了吗?”

    凝云秀颌微点,含笑收了这美意。然达琳笑道:“瞧姐姐的身体比那时好得多了,改天我上门打扰,姐姐可不要烦啊。”

    话罢,她定睛去瞧凝云身边的溥畅和婉依。

    溥畅自是一如既往的纯然香靥,然达琳还以一笑。晶玉阁中的冲突,两人都知道不过是秀殷的公主脾气闹的,因此并不介怀。

    婉依却在旁边颇不自在地动了动,一双纤臂抱的甚紧,寒眸冰潭一般。

    然达琳并非计较的人,仍笑道:“‘春夏秋冬’的故事,我来这几日也听了不少。如今看了便知道,”她指指溥畅,“你是‘夏’……”,又以眼角瞟瞟婉依,“……你是‘秋’,对么?”

    溥畅笑答道:“不错,公主真真好眼力。”

    然达琳含笑道:“不敢。”秀睫微闪,她指指不远处,花团锦簇似的芳顺仪林若熙,好笑似的道:“那一定是‘春姬’了,倒是个般般入画的美人儿,怎么那眉眼间就谁都瞧不起似的?”

    凝云与溥畅相视一笑,若熙的气质都写在脸上,任谁都瞧的出。

    想到若熙昔时作的一首“登高•辉煌”中“珍重芳姿何需掩,淡泊红颜枉多才”一句,凝云笑道:“芳顺仪倒与公主有几分相似呢,灿如春华,均是心中有抱负的女中豪杰。”

    然达琳听此说,没有反驳,然而满面的不以为然。凝云心道,这两人,连不愿与他人被分为同类都如此像呢。

    刚要说什么话打个圆场,却见然达琳一双明眸忽而发光了。

    “龙篪!”

    话未落,这一团红云似的倩影便飘去了似乎故意迟到的龙篪身边,神色颇是亲密。凝云和溥畅面面相觑片刻,并未注意到婉依唇畔曲线不快的动了动,刻意将头偏向一边,打量起了龙胤身边的欣妃。

    溥畅仍是瞧了半晌,拍手笑道:“姐姐你瞧,公主与平江王可不是一对璧人吗?成了这门亲,又是喜事一桩了。”

    凝云仍是沉默着,细细瞧着然达琳爽朗明丽的笑靥,与龙篪的风流倜傥配着,确是叫人看着顺眼顺心。然而瞧的久了,又发现丝不对的痕迹。她并不能若尚瑾般读到人的内心,可是然达琳……她不觉得她存了与龙篪好的心。思忖片刻,凝云道:“这事倒是急不了,四王爷恐还要回苏州些时日。”

    婉依倏地回头,褐发飞起,险些扫在凝云颊上。凝云不解地瞧她,她也自觉失态,漫不经心地理理鬓发,仍去瞧欣妃,甚是凝神。

    凝云只觉她瞧龙篪的眼神也是奇怪,瞧欣妃的眼神也是奇怪,刚犯起嘀咕,却听得皇后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含的半是窃喜半是不满。

    “路妃妹妹,可否过来一下?”

    凝云闻言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克制自己不去看旁侧的龙胤与珍儿。虽然心中是厌恶极了皇后的阴阳怪气,然而她仍挤出个笑容,微微行个理,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昂起粉颈,凤目骄傲万分地瞄着她,冷语道:“是皇上有话与你说呢。”

    如今不看也不行了,凝云轻挪过去几步,低头向龙胤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轻轻抬头,却看到珍儿轻依在龙胤身上,两人十指紧紧地扣着,一个素白裙,一个碧蓝袍,正似一朵玲珑纤细的浪花栖在胸怀广阔的浩洋中。

    久别重逢,果然人间乐事,珍儿星眸皓齿,幸福似要漾出。

    淡然笑了,果然如此才是后宫,如此才是她的人生。

    苏州半月,权当是借来的天堂吧。

    龙胤此刻的视线倒不在珍儿身上,只气恼地瞪向皇后,似乎接下去的话,本不该他说的。

    皇后有恃无恐地瞪了回来。

    凝云又是一阵烦躁,后悔自己来了,此刻只想回毓琛宫。“皇上有何吩咐?”语速极快,感情如一碗水端的平齐,一丝不露,不想让幸灾乐祸的皇后看笑话。

    极轻的,龙胤似乎叹了一声。有些按捺不住的急切,又似乎没有办法。

    想说什么呢?凝云疑问地看他。

    “倒非别的,只是恰逢瀛部进京之盛事,兼有……意外之喜……”再如何的掩饰,珍儿归来带给他的惊喜是掩不住的,凝云不怪他。

    只是,与她何干?

    龙胤俊目微眯,似在观察她的反应,半晌,稍稍放了心,接着道:“另外,前日经太皇太后提醒,方才想起□□六宫五年一大封的祖例。今年恰有喜事,如今是最合适不过了。路妃可否替朕操劳,安排此事?”斟酌了半晌的语句,说出来仍是伤人吧,龙胤心疼地看着凝云一张玉颜登时挂了清霜,朱唇微抖,仍是紧咬出,不让人瞧出一丝异状。

    凝云怔了半晌,怒上心头。

    六宫大封——原来,他是要她亲自为珍儿归来而庆贺。自是皇后的奸计,不然如此好的扶植党羽机会,她何必不自己抓去,倒来让给凝云?

    他是怕她的心仍没流干血,滴干泪么?

    他是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她,珍儿回来了,便再无她一席之地么?

    眼见皇后幸灾乐祸的媚笑,她自嘲不知为何自己竟要回来受这种侮辱,正要甩袖而去,忽觉身后一只纤手握住了她的肘。

    回头一看,却是溥畅。方才的话,她显然全听去了,纯眸此刻似深了几分,颦着眉盯住凝云,微点秀颌。

    手里牢牢牵住凝云,溥畅盈盈笑道:“皇上,溥畅可否说句话?”

    “说。”龙胤不知何时亦站了起来,再不让珍儿依在身边,一双朗目只看向凝云。那玉颜上痛楚的涟漪,如何不也泛进了他的心里呢?

    “六宫大封如此的重事,上下打点的,少不得多费心。路妃姐姐如今还怀着身孕,皇上和皇后娘娘自不忍她劳形的。依溥畅看,不如让洛妃姐姐帮着些,溥畅就打打下手,也算尽份心了,如何?”

    龙胤和皇后俱是一怔。龙胤思忖片刻,得出了真意,含笑向溥畅道:“这主意甚好。”

    “姐姐许是累了,请皇上和娘娘许溥畅陪姐姐回宫罢。”溥畅语声如铃,挚靥霞飞双颊,任谁瞧了也是至真至诚的一片冰心。

    龙胤点头,眼角转瞬而逝的不得已被凝云冷冷地无视,却被身边的珍儿看了个真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珍儿星眸中一刹那的片羽闪回、玄机浮现,皇后没看到,龙胤亦没看到,却被坐在不远处一直凝眉瞧她的婉依抓了个正着。

    欣妃……珍儿……珍儿……欣妃

    婉依轻轻在唇间咂摸着这四个字,怎么如此熟悉呢?自己的灵术再不如长孙姐姐,对付个常人也不是问题。

    方才的注视,她已透过欣妃那清浅湖潭,发现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骗得一世人,骗不得我这个巫女。

    她收回眼神,默默瞧瞧那两个远去的纤秀背影,心道,只管放心吧,若只是如此,你们是可应付的……

    再一恍惚,另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闯入她眼帘。然达琳朗致的笑声直衬的那红衣倾颜旭日般的光艳,龙篪自是对美人来者不拒的,含笑低头对她耳语几句什么,似颇享受这鬓香留唇畔的迷乱。

    婉依冷笑,只是这笑,是真的冷彻心扉,自己的心扉。

    她会如凝云一般拂袖而去么?

    纳兰婉依,你能活到今日,早便是无情之人了。

    入夜,毓琛宫。

    这是第几个如水凉夜了?皇宫之中,即便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在月下对水成双,亦只是自怜孤影,只有湖底石的默声之赏。凝云纤指握笔,不知何故竟仍在抖着,她心道,定是那烛影,影乱以乱心啊。

    一阕长相思填就,她已泪如雨下了。

    长相思•楼异

    一升烟,几升烟,高楼垂帘白骨寒。一水隔流年。

    颜未散,颜已翩,尘缘不潋枯栏迁。不曾语人间。

    思绪狂,笔语亦乱。自怀孕以来,平日里时时理智的她,情绪已易起伏的多,却仍要勉强自己去想,他到底为何如此无情。

    方才溥畅一番开导,她心里亦明白了些。龙胤仍是护她的,如今有了欣妃,皇后与佳贵嫔之势日盛,他国事繁忙,难免顾不到她……与她的胎儿。如今借六宫大封之名,正是给她机会扶植她信任的人,也可制衡后宫。

    溥畅的心她也明白,心中那九分的痛之余,一分的慰,正是来自溥畅。

    “夏姬”除善良之外,原来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儿啊,入宫尚不到一年,后宫中的权力倾轧她也是点点滴滴瞧着的,不过是心善,不愿趟这浑水罢了。

    溥畅知凝云如今已一心存情,对权力之争并不上心,因此提出由洛妃协助,若凝云真是无心,大可一切由洛妃主理;而若凝云有心参与,洛妃一个守弱的人,也不会干预太多。

    而她提出自己“打打下手”,是确保了凝云阵营中始终有人瞧着整个大封,万无一失。

    龙胤即刻应允,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龙胤……

    她苦笑了,原来再如何生死与共的感情,风云变幻仍不过转眼弹指的工夫。

    即使她终究不怪他,又如何能眼看着一个月前他的似水柔情,温暖胸怀如今都给了旁的人,还能欣然释怀?

    心底一个希微的声音在嘲笑自己,哪里是“旁的人”?那是他的欣妃,他的珍儿,他第一次用情的人,他肯为了她的祭品撕扯你的人。

    吹熄了烛,擦干了泪,从此,乖乖地在毓琛宫这座监牢中做路妃娘娘吧。

    想到出走之前的种种,她又是自嘲了——命啊,真真不可料,绕了如此一大圈,京城到苏州,识了人,伤了人,到头来,仍是回到原点,什么都不曾变。

    子夜了。

    桃蕊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见凝云还未睡,也不知是该宽心还是忧心,只低头道:“主子……皇上驾到。”

    凝云一愣,反射似的起身,衣袖却挂倒了烛台,仍滚烫的蜡油,滴印了桌上的“长相思”。她连忙去拭,纤指却被灼伤,猛地一缩,泪又涌出了。

    听到行行渐近的脚步声,她默默擦干泪,将水袖垂下,遮住红肿的手指。

    他走至她身后了,她回身,有些希望迎上的是他温暖的怀抱,如同苏州知府的那一次,溯机殿中的那一次。

    然而她失望了。如今他观她,已如彼岸花,不能以浓情浇灌了么?

    “你……怎么还不睡?”龙胤轻启薄唇。本想静静瞧她一会儿就走的,如今的他,还不敢来求她的原谅。

    “劳皇上费心,我只是写写字。须臾便要睡了。”桃蕊已又点亮了烛灯,于是她清眸流盼,笑颜如花。再如何强作欢颜,素颜上的两道泪痕仍出卖了她。为何要笑呢?如今你哭出来心里会好些吧。龙胤欲牵她的手,她忙躲开,怕被他发现指上的灼伤。

    龙胤脸色一变,修眉间便交织了心疼与不忍。

    欲言又止了几番,他终缓缓开口道:“云儿……我只说两句话……第一句……苏州时我们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全是真心所至,如今我没有半点后悔或违背……有些事,你不知道倒好些……”

    凝云定睛瞧着他。有些事?有些什么事?我们的爱已如此深了,还会有这不能说的“有些事”么?

    半晌,他才说出第二句,俊眸毅然,依稀苏州时的他。“第二句……云儿,你要相信我……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这次他再来牵她的手,她没有闪躲。

    他紧紧的一握,十指连心,已让她痛彻心扉。直至他转身离去了,凝云仍在恍惚地想着,他的爱,却总是带来她的痛。

    究竟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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