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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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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部 第一节 (第2/3页)

温情。夜色越来越浓地笼罩着墙壁,只有墙上挂的四幅铜版画的彩色还在闪闪发亮,画上的场景和底下的西班牙文和法文的说明就消失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了。从上下拉的窗户往外看,只见尖尖的屋顶,刺破了一角黑暗的天空。

    她站起来,点着了五斗柜上的两支蜡烛,又回来坐下。

    “怎么样?……”莱昂说。

    “怎么样?……”她答道。

    他正在寻思,怎样接上刚刚打断了的话头,她却对他问道: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向我表示这样的感情呢?”

    实习生高声说,人的天性是很难理解的。他一见她,就坠入了情网;假如机会凑巧,他们能够早日相逢,结成牢不可破的良缘,那一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一想到这里,他就灰心失望。

    “我有时也这样想,”她接着说。,

    “多美的梦!”莱昂低声说道。

    于是他含情脉脉地抚摸她的白色长腰带的蓝边,加上一句说:

    “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头来过呢?……”

    “不行,我的朋友,”她答道。“我的年纪太大了……你却年纪太轻……忘了我吧!会有人爱你的……你也会爱她们”

    “不会像爱你一样!”他喊道。

    “你真是孩子气!得了,要听话!我要你听话!”

    她向他指出:爱情是不可能的,他们应该像过去一样,只保持姐弟一般的友情。

    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恐怕艾玛自己也不清楚,这种勾引使她心荡神驰,她又不得不进行自卫;于是她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年轻人,轻轻推开他畏畏缩缩、哆哆嗦嗦地伸出来摸她的手。

    “啊!对不起。”他说时往后退缩。

    看见这种畏缩,艾玛模糊地觉得有点害怕,因为对她来说,这比罗多夫大胆地伸出胳博来拥抱她还更危险。在她看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么美。他的外表流露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单纯。他细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他脸上细嫩的皮肤也红了——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渴望占有她的肉体,于是艾玛感到一种难以控制的欲望,要吻他的脸庞。但她只好转过身去,弯腰看钟。

    “时间不早了,我的上帝!”她说。“我们只顾了谈我们的话!”

    他明白她的意思,就找他的帽子。

    “我连看戏的事也忘了!可怜的包法利本来是要我留下来看戏的!大桥街的洛莫先生和太太还要陪我去呢。”

    但是机会已经错过了,因为她明天就要回去。

    “真的?”莱昂说。

    “真的。”

    “不过我还要再见你一次,”他接着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

    “重要的事……认真的事。唉!不行,你不能走,你怎么可能走呢!要是你知道……听我说……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难道你就猜不出来?……”

    “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艾玛说。

    “啊!你这是笑我!够了!够了!可怜我吧!让我再见你一次……一次……只要一次。”

    “那好!……”

    她住了口,然后,仿佛改了主意:

    “啊!不在这里!”

    “随便你说哪里。”

    “那么你看……”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干脆地说:

    “明天,十一点钟。在大教堂。”

    “我准时来!”他喊了起来,抓住她的手,她把手甩开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站着,他站在她背后,而艾玛又低下了头,他就弯下身子吻她的后颈窝,吻了又吻。

    “怎么你疯了!啊!你疯了!”她说时叽叽嗄嗄笑了起来。

    他也就吻如雨下。

    于是他把头从她肩膀上伸过去,仿佛要看她的眼睛是否同意。她的眼色凛然,冷若冰霜。

    莱昂往后退了三步,要走出去。他在门口又站住了。然后,他哆哆嗦嗦地低声说:

    “明天见。”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像只小鸟一样,走进了里首的套间。

    晚上,艾玛给实习生写了一封没完没了的长信,要摆脱这次约会: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为了双方的幸福,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信封好了,她却不知道莱昂的住址,觉得很为难。“我当面交给他,”她想;“他会来的。”

    第二天,莱昂打开窗子,在阳台上哼着歌曲,自己擦亮薄底皮鞋,打了几层油,他穿上一条白色的长裤,一双精工细作的短袜。一件绿色上衣,把他所有的香水都洒在手帕上,然后把头烫成波浪形,又再弄直,看起来更加自然美观。

    “还早着呢!”他看看理发店的杜鹃报时钟刚刚九点,心里想道。

    他读读一本旧的时装杂志,走了出去,吸着一支雪茄,走过三条大街,心想时候到了,就轻快地朝圣母院广场走去。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天早上。银楼的银器闪闪发亮,斜照在大教堂上的阳光,使灰色石墙的裂缝成了耀眼的波纹;在蓝天下,一群飞鸟围着有三叶窗眼的小钟楼盘旋翱翔;广场上是一片喧哗,铺石路旁花香扑鼻,有玫瑰花,茉莉花,石竹花,水仙花和晚香玉,中间或多或少摆了一些带水的绿叶,荆芥,和喂鸟用的海绿;广场中央的喷泉在哗啦哗啦响,在大伞下面,在堆成金字塔的罗马甜瓜之间,一些光着头的卖花女用纸卷起一束一束的蝴蝶花。

    年轻人也买了一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女人买花。他的胸脯吸着花香,也就得意洋洋地鼓了起来,仿佛他献给一个女人的敬意,转过来也提高了他自己似的。

    但是他怕给人看见;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堂。

    教堂的门卫那时正在门口,站在左边大门当中。在雕着“玛丽安娜跳舞”的门楣之下,他的头盔上插了一根翎毛,腰间挂了一把长剑,手上拿着一根拄杖,看起来比红衣主教还更神气,像圣体盒一样光华灿烂。

    他向菜昂走来,面带微笑,就像神甫盘问小孩子时装出来的慈祥一样。

    “先生想必不是本地人吧?先生要不要看看教堂的珍品古迹?”

    “不看,”莱昂答道。

    他先沿着侧道走了一圈,然后又到广场看看。艾玛还没有来。他就一直走上祭坛。

    大殿的屋顶,尖形的弯窿,彩画玻璃窗的一部分,都倒映在满满的圣水缸里。五彩光线反射在大理石台面上,但是一到边沿就折断了,要到更远的石板地上才又出现,好像一张花花绿绿的地毯。外面的阳光从三扇敞开的大门射进了教堂。有如三根巨大的光柱,时不时地从里面走出一个圣职人员,在圣坛前斜身一跪,就像急急忙忙来一下就走的信徒一样。分枝的水晶烛台的一动不动地吊着。在圣坛前点着了一盏银灯;从侧殿里,从教堂的阴暗部分,有时会发出一声叹息,加上关栅栏门的声音,也在高高的拱顶下引起了回响。

    莱昂迈开庄重的步子,靠着墙走。在他看来,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马上就会来,又迷人,又激动,还会偷看一眼后面有没有眼睛盯着她,——她会穿着镶花边的长袍,拿着长柄金丝眼镜,蹬着小巧玲珑的靴子,显出他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千媚百娇和贞节妇女失身时难以形容的魅力。教堂仿佛是一间准备就绪、由她安排的大绣房;拱顶俯下身来,投下一片阴影,好听她倾吐内心的爱情;彩画玻璃光辉闪烁,好照亮她的脸孔,而香炉里冒出轻烟,好让她在香雾缠绕中出现,有如天使下凡。

    但她还没有来。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眼睛看着一扇蓝玻璃窗,窗上画了一些提着篮子的船夫。他看了很久,看得很仔细,他数鱼身上的鳞和船夫的紧身衣有几个纽扣洞,但他的思想却在到处寻找艾玛。门卫站在旁边,心里暗暗生气,怪这家伙擅自一个人参观大教堂。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咄咄怪事,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在抢他的生意,几乎可以说是犯了渎圣罪。

    但是石板地上的悉卒声,一顶帽子的宽边,一个黑色的网眼面纱……是她!莱昂站了起来,向她跑去。

    艾玛脸色苍白。她走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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