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第八十一回 (第3/3页)
谢弘沉默着,初晨的微光镀在他刚毅的轮廓上,多了几许朦胧的伤感。
三枚铜钱从绎儿的手中落到了桌上,没有规律的各自旋着圈,带着金属的嗡嗡声安静了下来。
绎儿在一旁雪白的湖宣上抬笔添了第六道墨线,于是盯着纸上的墨线出神。
“咦?这是什么?”富绶踮着脚趴在桌子上,伸出小手去够母亲画了奇怪符号的宣纸。
绎儿的神情郁郁的,也不去搭理富绶,任他扯着一张宣纸横过来竖过去的折腾。
“额娘!”富绶不甘寂寞,在她面前晃着宣纸,“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字啊?”
“这不是字,是卦。”绎儿勉强爱怜一笑,“你自己玩去吧。”
“什么叫卦?卦是干什么的?”富绶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卦是用来占卜的。”绎儿从他手里抽出宣纸,展平在桌上。
“什么都能占卜么?”富绶偏着小脑袋,撇着小嘴。
“对。”绎儿伸手把他抱到膝上。
“我要学!”富绶伸手把三枚铜钱攥到了手心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在桌上一气乱扔。
“你学它做什么。”绎儿亲了下他的小脸,“你又不当算卦先生。”
“那额娘算它做什么呢?”富绶仰起小脸,眉毛扬了起来,撅着小嘴,“额娘会的,我也要学。”
“小姐。”雁奴拿着本书进了门,“你要的《易经》找来了。”
“辛苦你了。”绎儿忙招呼她,“你身子重,让下面的人找就好了,快坐下来歇歇。”
雁奴脸色微红,带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奴婢哪有那么精贵呀。”
“哦?《易经》!”富绶跳下地来,一路奔到雁奴身边,把书夺了来,旋即爬回榻上,翻看起来,“潜龙勿用,阳在下也……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潜龙勿用的意思,就是说,龙潜在水里,暂时不发挥作用,等待时机。”绎儿从富绶手里抽出书来,摊在案上翻起来。
富绶从身后抱着绎儿的颈,紧贴着绎儿的脸,竭力凑到书边:“额娘,那龙为什么要潜在水里?它洗澡吗?”
雁奴“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绎儿微微抬头,抚着富绶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你看的是乾卦,这个卦是以龙为喻,暗示了人生由生长、增长、盛壮,直至穷极衰亡的发展,跟洗澡没关系。”
“这是乾卦,那额娘卜的是乾卦么?”富绶钻到绎儿怀里撒娇。
“额娘卜的是离卦。”绎儿的手指划过爻辞。
“离卦?是分离的意思么?”富绶眨眨眼睛,望着绎儿。
绎儿却没有半点反应。
展开的书页上,一行字赫然在目。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她傻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如,焚如……”绎儿喃喃念出来,“死如、弃如……暴兴暴灭……怎么会呢?暴兴暴灭……”
“额娘,你在说什么呀?”富绶推搡着她,“额娘,你说话呀!”
窗间青凤的脖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久久不歇,仿佛是她心底的暮鼓挽歌。她不知道,她期待着什么,又守着什么。只是这么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秋的活着,在寂寞中挣扎,难道自己的灵魂早已死了么?还是飞去了那个早已去不了的战场?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这样的风雨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纤弱的心质中何时才能停歇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情,嘴角扬起习以为常的微然,心里交叠着说不清的愁绪,像一张密得找不到缝隙的网,将她全部的身心裹得透不过气。
硝烟位褪,血腥四溢,将所有生灵浸淫其中,宛如一只命运操控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脖子,唯恐一口气喘息不及,便要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倘若如此,也比惶惶不可终日要幸运得多。